第352章 從濟州到濟寧的權力重構
三日后,癸未日的陽光驅散了殘雪。中書省衙署內,幾卷地圖攤在長案上,濟州的位置被紅圈標出——這座位于汶水與泗水交匯處的城池,北接東平,南通徐州,自窩闊臺汗時期便是漕運重鎮。可此刻,吏部尚書廉希憲卻指著地圖上的濟州城,眉頭緊鎖:“濟州知州昨日遞來文書,說城內‘戶不滿萬,官卻有五十’,州學教官空缺半年,驛站馬夫倒比驛丞還多。再這么下去,漕運遲早要出問題?!?/p>
“那便升州為府。”右丞相安童的聲音沉穩,他用象牙筆桿在濟州周圍畫了個圈,“將任城、巨野、金鄉三縣劃入,設濟寧府,置府尹一員,同知二員,專管漕運與農事。再從翰林院調個懂水利的,去修濟州到須城的運河堤壩——去年汛期,那段堤壩決了口子,淹了千畝良田,不能再犯?!?/p>
“可升府易,選官難啊?!绷棁@了口氣,案頭的官員名冊堆得老高,“漢人官員說蒙古官‘只識弓馬,不懂吏治’,蒙古官說漢人官‘文過飾非,拖沓推諉’。濟寧府是漢地,若用蒙古官,怕百姓不服;用漢官,又怕勛貴有怨言?!?/p>
安童放下筆,走到窗前,望著衙署外排隊等候覲見的官員:“朕聽說,益都路總管董文炳有個兒子叫董士元,十七歲從軍,二十歲管民,去年在濰州推行‘均田法’,讓流民歸田三千戶。這樣的人,管個濟寧府綽綽有余。至于同知,就讓孛魯合的父親,萬戶長塔察兒去——他雖是蒙古人,卻在真定學過漢學,去年還向朕進獻過《農桑輯要》的注本。一漢一蒙,一主內一主外,正好互補。”
詔書傳到濟州時,知州趙文昌正在城隍廟前處理一樁糾紛:一個蒙古兵強買民女的首飾,被民女父親用扁擔打破了頭。趙文昌剛要喝止,卻見驛站快馬奔來,驛卒翻身下馬,高舉著黃綢詔書:“圣旨到——濟州升為濟寧府,趙文昌擢升濟寧府同知!” 趙文昌愣住了,手里的驚堂木“啪嗒”掉在地上,圍觀的百姓爆發出歡呼,連那個捂著腦袋的蒙古兵也忘了疼痛,跟著喊:“升府了!升府了!以后咱們也是‘府民’了!”
臘月二十四,祭灶的日子。大都城的家家戶戶都在灶臺上擺上糖瓜,祈盼灶王爺“上天言好事”。而在會同館,高麗國王王禃派來的貢使金允文正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錦盒,里面躺著一件青瓷鑲嵌金彩盞,盞壁薄如蟬翼,釉色青中帶藍,盞心用金粉描繪著一幅《海晏河清圖》——這是高麗官窯的“秘色瓷”,據說整個高麗國也只燒出了三件。
“國王陛下說,這盞叫‘和平盞’。”金允文的漢語帶著濃重的口音,卻字字清晰,“去年,陛下派世子王昛入質大都,蒙陛下恩準,世子得以在國子學讀書。今年秋,世子寄回書信,說學會了《論語》與算術,還認識了木華黎國王的曾孫孛魯合。陛下說,高麗與大元,就像這盞上的海水與祥云,本該‘海晏河清,世代相安’?!?/p>
忽必烈接過青瓷盞,對著燭光端詳,盞壁上的金彩在光線下流轉,仿佛真的有海浪在輕輕涌動?!巴醯曈行牧?。”他將盞遞給身邊的太子真金,“你拿去,放在東宮的書房里。告訴王禃,世子在大都一切安好,朕已命人在國子學旁建了‘高麗館’,讓他與蒙古子弟同吃同住。至于貢品,除了這盞青瓷,其余的綢緞、人參,都分賜給后宮與勛貴——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p>
金允文叩首謝恩,起身時,眼角瞥見御案上的《授時歷》書稿,書稿旁放著幾支算籌和一張畫滿格子的紙?!氨菹乱苍趯W算術?”他忍不住問道。
忽必烈笑了,拿起一支算籌:“不僅朕在學,蒙古勛貴的子弟都在學。朕聽說,高麗有位算學家叫崔承老,著有《算學啟蒙》?下次世子回國省親,讓他把書帶來——大元的孩子要學算術,高麗的孩子,也可以學蒙古的騎射嘛?!?/p>
暮色降臨時,金允文走出皇城,回望那巍峨的宮墻,檐角的風鈴在風中叮當作響。他想起出發前,王禃拉著他的手說:“大元如日中天,高麗如附日之月。今日的貢使,不是臣服,是學習——學他們的算術,學他們的吏治,學他們如何讓不同民族像青瓷上的紋樣一樣,雖各有色彩,卻能渾然一體?!?/p>
窗外,雪又下了起來,落在濟州新立的“濟寧府”牌坊上,落在國子學算學館的窗紙上,也落在河西行省平章政事牙罕沙捧著的金符上。符牌上的紅寶石在雪光中閃爍,映照著一個帝國在變革中前行的身影——它既有金戈鐵馬的雄渾,也有算籌與青瓷交織的細膩;既有蒙古草原的遼闊,也有漢地耕讀的沉靜。而這一切,都始于那個辛巳日的金符、癸未日的府印,以及無數個平凡日子里,人們對“和而不同”的默默追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