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計劃4期#
有個姑娘叫芝
文/魏新永
大王莊最美的姑娘叫芝。她在村里一過,小伙子們都直勾勾眼巴巴的看,能看得芝走路都不自在,不知道那只腳先落地了。
王大嘴的媳婦看到這些獨桿子讒樣,屁股一扭站起來走了。臨走撩了一句話,別瞅了,眼珠子摳出來讓芝當球踩著玩還嫌硌腳哩,人家撂下話了,不在本村找婆家。
此話出口,滿村的獨桿子哇哇吐血。
大家都瞅著芝能找個啥樣的人來。
臘月十六,芝果然相親了。這天,娘早早起來,給芝做好了飯,吩咐她好好打扮一下。
芝一邊用香皂洗臉,一邊說,“娘,你別多操心了,你丫頭能不知道打扮嗎。”
“丫頭,記著穿那件紅衣服啊,今天是喜事,我把衣服找好了,在你床上呢。
芝洗刷完畢,進了閨間。她坐在鏡子前,先拿起木梳子梳順頭發,又從梳妝臺上拿雪花膏,擰開瓶蓋,用小拇指手指輕輕的勾出一點,涂在手心里,雙手合起,來回搓了幾下。雪花膏的香味,在手里,屋里散開后,又在臉上輕輕來回搓。搓完雪花膏,又對著鏡子把頭發梳了一個劉海,左看看,右看看,總感覺別扭,拿起梳子一把梳沒了劉海,想,我這是咋了,怎么這樣心慌呢。
紅衣服穿在身上,還真好看。娘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線,“俺這丫頭,這一打扮還真漂亮,不次于娘年輕的時候啊。”
“娘,你又取笑你閨女了。” 芝聽了娘的夸,正心慌呢,這下臉更紅了。
吃過早飯,芝去了叔家。叔是芝的堂叔,也是這次相親的媒人。芝家在村南,叔家在村北。芝不敢走大街過去,大街上拉閑呱的多。她順著小路,穿過幾家沒有院墻的住戶,好在一路上沒碰到人,若碰到人,別人問她干嘛去。她就給自己編好了理由。走親戚去。
走到叔家,院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門進了院子。堂屋里絲絲嚷嚷的說話聲,令她停住腳,進還是不進呢,冒冒失失的進屋,算啥呢。也許是她推門“吱呀”的聲,驚動了堂屋里的人。芝正猶豫不定時,叔從屋里走了出來。他揮著手,讓芝進屋。
叔家的堂屋里,擺著一張木床,屋子中間擺個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有兩三個粗瓷碗,碗里倒上了開水,碗旁放了兩盒煙,一盒拆開了,一個完好的,拆開的煙盒上稍微有點水痕。
那個小伙子就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平頭,白臉,穿一身工作服,上衣口袋里,還別著鋼筆。怪精神哩。雖是工作服,倒非常工整干凈,像剛用電熨斗燙過的,痕跡還很明顯呢。
小伙子站起來,個子不高,能說得過去。芝從叔的介紹中,才知道小伙子叫李濤。介紹完后,叔讓他們坐下,小伙子又坐在小板凳上。芝沒有坐,在門后站立著,眼睛一直看著地面,兩只手不自在的摸著指甲蓋,想扣,沒那習慣,不扣吧,手又沒地方放,干脆就來回摸著。
“ 你們倆先說話,我出去買點東西。”叔知趣,找借口出了門。
屋里只剩下他倆,空氣靜寂了很久,沒有一個人先開口說話的。李濤的眼睛從芝進屋,一直沒離開過芝。他一直打量她,腦海里與追求他的幾個姑娘對比著,不知道怎么,他感覺眼前的這位不錯,有貌,有身材,特別她身上有一股令自己屈服的氣息,那幾位就遜色了。他再也裝不下去了,就先開了口。
“你干活累嗎?”
芝還是低頭一直來回摸著自己的手指,她沒有接他的話。
“你不是啞巴吧?”
“什么話啊,你才是啞巴呢。”
忽然,李濤笑了,他感覺眼前的女孩子太可愛了,他故意逗她一句,竟然打開了話匣子。
“別看我們倆村只隔著一條河,我還真沒想到,你們村還有你,不是那天王師傅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呢?”
芝不再摸手指,她看了他一眼說,“俺又不是美女,所以你不會知道的。”
“不丑,不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一會。芝感覺該回家了,初次見面,說的太多不好。芝找個借口,辭別小伙子。她剛拉開院門,門外站了一群人在偷聽呢,這個說小伙子帥,那個說精明。一直夸得村里的小伙子們憋不住了,有啥好的,不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嗎?王大嘴媳婦接過來說,瞅瞅你們那一個個德行,土里吧唧的,看看人家找的對象,還是工人哩。
幾天后,叔來問結果。芝答應了親事,同意換帖,換過帖后,也就等于有了準婆家。芝害羞,不想把婆家二字說出口,一個小閨女未過門,就婆家長婆家短多難為情啊。想起婆家,她臉上就飛來一塊紅云,紅云像火一樣,燒得芝的臉發燙,發暈。二姐打趣她,你婆家怎么,怎么。芝就一把捂住姐的嘴,不讓姐胡說。
婆家換帖倒很大方,請了幾桌酒席,還給芝的娘買了幾塊好布料。婆家給芝買的禮品與大紅帖子一起拿來的,胖嬸子看了只咂嘴,看看,這家大方的很啊,又是縫紉機,又是洋車子的,看看這布料肯定在縣城里頂挑的。她一邊摸,一邊夸,最后說,俺家小紅啥時候能找這樣的婆家啊。芝沒去驗收這些里面,她羞得藏在廚房不敢出來。
眾人走后,芝才出來看看那些禮品,一邊摸著,一邊想著與那個人見面的場景,想著,想著自己偷笑起來。娘走進屋問她笑啥呢,是不是看到這些東西開心了。芝臉一紅,說,娘,你養閨女二十年,就這么多啊。娘忙說,不多,不多,俺閨女可是無價寶,給多少都換不來。
開春后,杏花,桃花,李子花染紅了村里村外,村口河里的冰化成了清清的水。這個季節,在村里有個新風俗,訂婚的女孩給準未婚夫送毛衣。毛衣不準買,不準去城里織機房里織,必須自己一針一針織出來,這樣才能表示情誼。芝只給娘與爹打過毛衣,娘與爹不在乎芝的手藝,短也好,瘦也好,娘與爹穿在身上是暖和的。芝不會用太多的精力刻意為爹娘打毛衣,其實,爹的毛衣還是在城里織機房織的呢。現在為一個男人打毛衣,芝有點為難了,她不知用什么針法好,芝會各種針法,比如,平針,翻針,菠蘿針,元寶針等。她更不知打什么領子,是高領啊,雞心領啊,平領啊。芝下班回來,什么事不做一直在想怎么打毛衣,她作了很多選擇,對比,最后她選擇了元寶針,雞心領的。元寶針能彰顯她的手藝,雞心領能彰顯領帶的魅力。
芝下了早班去市場,用一個月的工資買了最好的毛線。毛線買回家,準備打時,才想起還不知道那個人的身材與尺寸呢。沒尺寸怎么打啊,芝犯愁了。她回憶那個人身高,比劃著怎么打,可怎么也弄不準。她怕打的胖了,瘦了,長了,短了,不合適了,凈讓他笑話。芝躺在床上想了半夜,才決定去見那個人一面,量一下尺寸。想到要去見那個人,她的臉開始發燙了。怎么開口啊,怎么去量他的身材啊,二話不說就去量,要羞死人呢。芝設想了幾個場景,總感覺不合適,最終還是讓叔約了他。
那個人在橋頭等她,芝下了自行車,看到他笑瞇瞇的盯她,不知道怎么開口。芝扶著車子,勾著頭,站在他面前,等他先說話。若他先說話了,芝知道怎么去接話,可他不開口,只笑瞇瞇的看著她。芝急了,傻子啊,傻子,你怎么不開口啊,你不先開口,讓俺一個姑娘家怎么先開口說話呢。芝有些不耐煩了,你愛開不開,不開俺走了。
芝推車想走。那個人終于說話了,你找俺啥事啊。
芝低下頭,沒啥事,俺想給你織件毛衣,不知道你的尺寸,才讓俺叔給你捎個信。
那個人說道,我以為啥事呢,你就織唄,大小都中。
芝一邊支好車子,一邊說,還是量量吧,省得織成了不合適。芝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布尺,想給他量,當他站在面前的時候,卻不好意思了,大白天站在橋頭,去摸索一個男人的身子,多難為情啊。芝把尺子遞給他,讓他自己量。
那人說,你給俺量唄。芝沒有挪步,還是你自己量吧。
那人又說,俺自己量的不準呢,還是你量吧。
芝想想那人的話也對,就挪步上前,量了起來,剛量完腰圍,那個人順勢握住了芝的手。芝一下子驚呆了,芝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她想了那么多場景,也沒想到他會握住自己的手。芝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好,手就被那雙滾燙的手握著。芝的手在他的手里微微顫抖,芝的心也在微微顫抖,頭開始發暈。芝不知道怎么好,本能地脫開了那雙手的誘惑。芝開始恨那雙手太輕薄,才見一次面,為啥會這樣輕薄呢,沒過門不該這樣輕薄。
芝慌亂地逃離了那個人,他沒說話,芝也沒說話。芝回到家心還如脫兔一樣跳,她用涼水才把臉的溫度降下來。娘過來問她怎么了,她回答沒怎么。娘說,是不是看到他了。芝給娘打哈哈,說,看到誰了。娘說,你說是誰,死妮子給我裝吧。芝害羞地勾下了頭不再給娘說話。
芝開始打毛衣了,開始是下班回來打,娘讓她做其他事,她不情愿,娘罵她是打毛衣重要,還是做事重要,毛衣啥時候都能打,眼前的事要做掉。芝感覺娘的事在理就放下毛衣做家里的事,心里卻想著織毛衣。芝做事走了神,娘看到嘆口氣,你還是去打毛衣吧,你的心不在這里。娘又說,小喜鵲尾巴長,出嫁的閨女忘了娘,你這閨女還沒出嫁呢,心就不在娘身上了。芝笑娘改了詞,芝說,娘,那俺不出嫁了,一輩子守著你。娘笑了,死丫頭凈說傻話。
芝嫌毛衣織的慢,就拿到了廠里去織,本來自己的工作很清閑。別人說笑時,她偷偷地拿出毛衣來織,她在聚精會神織的時候,被一個工友看到了,工友一把奪過毛衣大聲喊起來,大伙快來看啊,看芝這毛衣織的多好啊,又密又瓷實。大伙圍了上來,這個捧到手里看看,說,這尺碼還是男人的呢。那個捧到手里看看,這個男人的個子不低呢,一定是個帥小伙。一個綽號“花喜鵲”的丫頭用手指放在嘴上作了個讓大伙閉嘴的姿勢,說,大伙別說話,我知道是誰。說完她做出很神秘的樣子。大伙的眼睛都瞅向了她問:是誰?她大笑起來,大伙納悶了,又問,是誰,你快說啊,別賣關子了好不?
“李濤”。是李濤啊,大伙長出了一口氣。誰不知道李濤啊,廠里有名的帥哥,勞動模范,后面追隨的姑娘能排成連,可他看也不帶看的,我們的芝真有福氣。
芝坐在椅子上,勾著頭,大氣也不敢出,好似這些人在批判她,她們的每一句話都能把她羞得找地縫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接話,是反駁,是應允。她感覺臉發燙,像醉了酒一樣。她想站起來去奪毛衣,想想奪也白搭,她們不會輕易給她的,一定讓請客。她剛想到請客倆字,“花喜鵲”就嚷嚷著讓買喜糖。“花喜鵲”說,害什么羞啊,婚都訂了,還怕什么啊,買糖,買糖。大伙也嚷嚷著讓買喜糖,芝站起來,掏掏兜里只剩下十塊錢,“花喜鵲”一把奪過來,一溜風買喜糖去了。
芝只從見過他后,再也沒見過他。芝不好意思去見他,他卻帶著工友來看芝幾次,他都是偷偷來,趴在窗戶上看。芝發現窗戶上不是一個腦袋,而是幾個腦袋,要是一個腦袋,芝會出去看看他,幾個腦袋都在芝絕對沒勇氣出去,后來她上班總感覺有腦袋在外面晃動。
毛衣織好了,芝準備給他送去,她選擇送的方式,不知道是直接找他好,還是通過媒人送去好。她很想讓他當著面試試毛衣的大小,最后她決定直接去找他。在一個廠里找他不難的,難的是面子問題,一個姑娘去找小伙總感覺很難為情的。
這次下班,芝一直在廠門口磨蹭著,眼睛望著廠里,等著他出現,可是總看不到他的身影。芝快等急了,想走的時候,他才慢悠悠地出現在廠門口。芝看到他出現了,心頭猛然一動,松了口氣,上前迎住了他。
他帶著芝去了廠外的小路上,芝坐在他的車尾。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有破舊的自行車吱呀呀做響。芝看他一直騎就開口了,咱們去哪里啊,天都快黑了。他不說話,兩腿一叉,停住了車子。
芝跳下了車子說,毛衣我給你打好了,你試試吧。
他回頭看看芝,不用試,肯定中。芝堅持又說,你還是試試吧,看看大小合適嗎?不行了,我再改動一下。
他又推脫說中。
芝急了,你啥意思啊,是不是不喜歡我織的毛衣啊。
他下了車子說,不是,不是,你織的一定很好。
芝納悶了,他到底啥意思啊,我辛苦織好了毛衣,他看都不帶看的,到底啥意思啊。
他不看芝了,看著路邊的樹,也不說話。
兩個人就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芝說要走,他沒又回答。芝把裝毛衣的包塞給了他,轉身走了。他在后面喊芝不要走,他說,你不要走,我有話給你說。芝停住了腳步,他推著自行車追了上來,停在芝面前。芝說,你想說啥,你就說吧。他還不吭聲,一直看著芝,把芝都看毛了,他到底想干什么,芝一直想,難道,,,芝不敢再想下去,臉唰一下發燙了。芝勾著頭想著心事。
夜終于拉開了帷幕,月亮悄然升起來了,調皮的星星在空中注視著他們倆,涼絲絲的夜風弄亂了芝的青絲,也弄亂了芝的心。池塘里的青蛙開口叫了。他也開口說話了,芝聽著是支支吾吾的,好像想說,可又不敢說。芝說,你想說就說吧。他嘆了口氣說,我要當兵走了,毛衣你留著吧,你是好姑娘,將來找個意中人,我配不上你。
他說完,把包給了芝,騎上車走了。
他的話是芝始料不及的,她呆在那里,久久移不動腳步,心中燃燒的火焰,頓時熄滅了。不知道星星啥時候躲了起來,月亮被一片云彩遮掩了,芝捋了一下凌亂的頭發,使勁把裝著毛衣的包向遠方扔去,轉身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