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指尖撫過硯臺邊緣細膩的包漿,如同觸摸著祖輩傳下的血脈。這方 “云紋端硯” 陪伴林家七代人,硯池里沉淀的不僅是松煙墨的幽香,更是 “林記墨莊” 百年不變的規矩 ——“寧少做一方,不粗制半寸”。此刻,他卻對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訂單數,感到指尖的溫度在慢慢冷卻,連帶著硯臺的溫潤都似要被這冰冷的數字吸走。?
訂單來自一個叫趙磊的建材商,四十出頭,總穿著熨帖的西裝,袖口卻常沾著未擦凈的顏料。他是做裝修起家的,靠著 “新中式風” 的噱頭賺得盆滿缽滿,辦公室里掛著幅廉價的仿啟功書法,卻總說自己 “沒文化,就靠傳統騙騙有錢人”。
“小林,你那墨汁看著黑亮就行,不用真費幾個月熬松煙,” 趙磊的語音帶著煙酒混合的渾濁,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我這批貨趕工期,客戶等著裝修完辦婚禮,三倍價,不耽誤你給孩子治病。” 林墨捏著手機的指節泛白,他知道趙磊的兒子去年剛因白血病走了,葬禮那天趙磊穿著同一件西裝,袖口沾著的不是顏料,是未干的淚痕。所以他對 “治病” 兩個字格外敏感,也格外懂得那種抓著最后一根稻草的絕望。?
林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目光掠過墻角堆積的桐油和松節,油桶上還貼著父親的字跡:“皖南松,庚子年冬收”。那是父親生前特意從皖南山區收來的,說只有這種向陽坡長的松節,熬出的墨才帶著山林的清潤,寫在紙上不易褪色,湊近了聞,還能嗅到松針的回甘。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枯瘦的指節硌得他生疼,呼吸都帶著墨香:“墨是文人的骨,摻了假,丟的是林家的魂,往后夜里都睡不安穩?!?可櫥柜最底層的抽屜里,女兒的住院繳費單像一疊燒紅的烙鐵,最上面那張寫著 “術前預繳 5 萬”,日期就標在三天后。女兒林曉棠才六歲,先天性心臟病讓她從小就不能跑跳,每次在院子里看見別的孩子追逐,只能抱著膝蓋坐在門檻上,小臉蛋憋得通紅,呼吸都帶著輕微的喘息。醫生上周把他叫到辦公室,語氣凝重:“再拖下去,可能連小學都熬不到。” 費用缺口像深不見底的黑洞,一點點吞噬著他堅守了二十年的信念。?
最初的日子,林墨試圖在妥協中尋找平衡。他減少了一半松煙的比例,加入工業碳黑,卻仍固執地守著古法熬制的工序 —— 文武火交替,每隔兩個時辰攪拌一次,熬足七十二小時。夜里守在墨灶前,火光映著他的影子,鍋里的墨汁咕嘟冒泡,松節燃燒的噼啪聲混著化工原料的刺鼻味,嗆得他喉嚨發緊。這種墨汁倒在瓷碗里,泛著死沉的烏光,摸起來黏膩發澀,不像松煙墨那樣干爽。他把這些墨汁裝入印有 “百年古法” 字樣的瓷瓶時,指尖都在發抖,瓷瓶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像在觸碰一塊燙手的烙鐵。夜里總被噩夢驚醒,夢里父親站在墨灶前,背對著他添柴,火苗映得父親的影子忽明忽暗,卻始終不回頭,只重復著一句話:“墨不真,心不寧?!?每次送貨到趙磊的倉庫,趙磊總會拍著他的肩膀笑:“小林,識時務者為俊杰?!?那眼神里的得意像針,扎得他渾身不自在,仿佛對方不僅看透了他墨汁里的秘密,更看透了他內心的怯懦與掙扎。有一次送貨回來,他路過巷口的老槐樹,看見自己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竟覺得那影子都透著股虛偽的黑,與地上的樹影格格不入。?
訂單越來越多,林墨的腰包漸漸鼓了起來。女兒的手術費湊齊那天,他在醫院繳費處,看著屏幕上 “繳費成功” 的字樣,忽然紅了眼眶。家里換上了嶄新的實木家具,連曉棠病房里都擺上了她念叨許久的毛絨熊,還有一套彩繪的畫筆。他開始徹底用工業原料替代古法配料,熬墨的時間也從七十二小時縮到十二小時,墨莊后院的桐油和松節漸漸積了灰,父親貼的標簽被灰塵蓋住,看不清字跡。他買了塊鑲鉆的昂貴手表,表盤的反光刺得人眼睛疼,又穿起了從前舍不得碰的西裝,對著鏡子里容光煥發的自己沉默良久,指尖摩挲著西裝領口的真絲襯里,光滑細膩的觸感卻讓他心里發空。他轉頭望向墻角積灰的松節,陽光照在灰塵上,揚起細小的顆粒,一聲輕嘆里,藏著說不清的復雜??勺兓苍谇娜话l生 —— 老客戶陳先生來買墨,那位退休的老教授拿起瓷瓶聞了聞,眉頭瞬間皺起,指尖摩挲著瓶身的 “百年古法” 四字,語氣失望:“小林,你這墨味不對,少了從前的清勁,松煙的醇厚度也沒了?!?林墨慌忙解釋是批次問題,看著陳先生搖著頭離去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了一下,晚飯都沒吃下。更讓他不安的是行業展會,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教授指著他展位上的墨汁,對身邊的學生說:“你們看,這就是現在所謂的‘古法’,丟了原料,失了工序,只剩下個空殼子,分明是褻瀆傳統?!?老教授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炸在林墨耳邊,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后背沁出的冷汗把襯衫都浸濕了,連手里的宣傳冊都捏皺了。那天展會結束,他把剩下的宣傳冊全扔進了垃圾桶,覺得上面的 “傳承古法” 四個字格外刺眼,像一根根針,扎得他心口發疼。?
曉棠的手術很成功,出院那天抱著林墨的脖子,小腦袋在他肩頭蹭了蹭,呼吸平穩而均勻:“爸爸,我想回墨莊看你熬墨,你以前教我認松煙和油煙,說墨香里有太陽的味道?!?林墨的心猛地一揪,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那天下午,曉棠趴在墨莊的八仙桌上畫畫,她記得父親說過 “墨分五色”,特意央求護士阿姨給她帶了宣紙。畫完后,她舉著畫跑過來,小手指著紙上的墨竹:“爸爸,你看,我用淡墨畫竹竿,濃墨點竹節,老師說傳統是根,不能丟,就像竹子要扎根泥土才能長高。” 林墨看著女兒稚嫩的筆觸,墨色雖不均勻,卻透著一股子純粹的黑,像極了小時候父親熬出的墨。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硯臺上,折射出細碎的光芒,恍惚間,他仿佛看到小時候的自己,趴在父親身邊,看著父親一點點研磨,松煙墨的香氣漫滿整個屋子,帶著陽光曬過的松木味,父親握著他的小手教他提筆,說:“墨要磨,心要靜,磨墨如磨人,急不得,摻不得假,做事和做人一個道理?!?那一刻,他心中的防線轟然倒塌,愧疚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想起陳先生失望的眼神,想起老教授的話,想起那些被他用假墨汁欺騙的消費者,更想起父親臨終前不甘的眼神 —— 他不僅丟了林家的規矩,更丟了自己的本心。?
林墨開始嘗試彌補。他先給趙磊打了電話,語氣堅定:“趙哥,合作終止吧,這墨我不能再做了。” 電話那頭的趙磊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我早知道你守不住,其實我那批貨,客戶后來投訴說裝飾畫褪色,有的還鬧到了工商局,我這陣子焦頭爛額?!?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或許我真該學學怎么踏實做事,別再拿傳統當噱頭了。” 掛了電話,林墨把倉庫里剩下的假墨汁全部倒進后院的排污溝,黑色的汁液順著溝渠流淌,像一道道懺悔的淚痕,在泥土上留下深色的印記,許久不散。他重新拿出墻角的桐油和松節,用抹布擦掉上面的灰塵,父親的字跡重新顯露出來,“皖南松,庚子年冬收”,每一個字都刺痛了他的眼睛?;謴推呤r古法熬制的第一個晚上,墨莊的燈光亮到天明,松節在灶里噼啪燃燒,火星偶爾濺出,映得他臉上明暗交錯。他守在墨灶前,一次次攪拌著鍋里的墨汁,起初稀薄的汁液漸漸變得濃稠,攪拌時能感受到明顯的阻力,松煙的清潤香氣漸漸彌漫開來,與之前的化工味截然不同,仿佛要把心里的污垢都攪碎在火光里。熬到后半夜,墨汁冷卻后凝成凝脂般的質地,用指尖輕輕觸碰,細膩溫潤,沒有絲毫黏膩感。?
產量銳減,利潤大不如前,有時一整天都賣不出一方墨。這天中午,墨莊的門被推開,房東張姐叉著腰走進來,眼神掃過空蕩蕩的貨架:“小林,這個月房租該交了吧?拖了快半個月了,再不交我可就只能請你搬出去了?!?林墨搓了搓手上的墨漬,臉上發燙:“張姐,再寬限我幾天,我這陣子周轉不開,過幾天一定給你。”“周轉不開?” 張姐冷笑一聲,“我可聽說你之前賺了不少,怎么還缺房租錢?是不是又在搞什么貓膩?” 正說著,林墨的手機響了,是醫院的催款短信:“林曉棠家長您好,患兒復查費用已逾期未繳,請于三日內前往繳費,否則將影響后續診療安排。” 他看著短信,指尖微微發顫,張姐的話像針一樣扎在心上。更讓他犯愁的是松節原料,父親留下的存貨漸漸見底,他聯系皖南的供貨商,對方卻說今年松節減產,價格漲了一倍,“小林,你要的是向陽坡的好松節,現在不好收,這個價你要不要?” 林墨握著電話,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答應了 —— 他不能讓父親留下的手藝,毀在原料上。?
幾天后,兩個穿著時尚的年輕人走進墨莊,拿起一瓶古法墨汁,看到標價后咋舌:“這么貴?一瓶墨要兩百多?” 林墨連忙解釋:“這是皖南向陽坡的松節熬的,要七十二小時古法工藝,寫出來的字溫潤有光澤,還能長久保存?!?其中一個染著黃發的年輕人撇撇嘴,拿起旁邊貨架上的工業墨汁:“這才三十塊,顏色比你的黑亮多了,寫對聯、畫畫都夠用,誰還買你的貴價貨?” 另一個年輕人附和道:“就是,這墨看著灰蒙蒙的,哪有化學墨顏色正?而且磨半天才能用,太麻煩了?!?兩人說完,付了錢拿著工業墨汁轉身就走,留下林墨站在原地,心里一陣發堵。他看著貨架上的古法墨汁,忽然明白,傳統手藝的困境,不僅是原料和成本,還有代際認知的鴻溝。?
有好幾次,他看著手機里彈出的建材商詢價信息,指尖懸在屏幕上,心里的掙扎像墨汁般翻涌 —— 只要稍微妥協一點,用一半松煙一半碳黑,訂單就能回來,日子就能輕松些。可每次摸到硯臺的包漿,指尖感受到的溫潤與厚重,父親的話就會在耳邊響起,他便猛地收回手,把手機扔到一邊,胸口微微發悶。他打開衣柜,看著那件只穿了幾次的西裝,又摸了摸手腕上的名表,咬了咬牙,把它們裝進盒子,送到了二手店。店員接過盒子時,眼神里的打量讓他臉頰發燙,最終只換來了幾千塊錢,勉強夠付房租和曉棠的復查費。?
他翻出所有客戶的聯系方式,挨個兒打電話道歉退款。第一個接通的是位姓王的年輕人,電話那頭立刻炸開了:“你還好意思打電話?我拿你的墨汁給爺爺寫壽聯,才掛了半個月就褪色發黃,紙都發脆了,用手一摸還掉渣,爺爺氣得臥病在床!你這是欺詐!” 林墨握著聽筒,額頭沁出冷汗,一遍遍地說著 “對不起”,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直到對方罵累了掛掉電話,他還維持著彎腰道歉的姿勢,久久沒動,聽筒里的忙音像重錘,一下下砸在他心上。也有例外,一位退休的中學老師李阿姨聽完他的道歉,沉默了片刻說:“小林,你過來一趟吧?!?林墨提著退款登門時,李阿姨從書柜里拿出一本泛黃的作業本,封面已經磨損,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 “三年級二班 作業本”?!斑@是我剛教書時,你父親給我的墨寫的,” 李阿姨輕輕摩挲著紙頁,“你看,這么多年了,墨色還是這么清亮,紙頁也沒發脆,寫作業時,墨香能飄滿整個教室。知道你是為了孩子,人都有難處,但傳統不能丟啊。退款不用了,下次給我留塊好墨就行。” 林墨看著作業本上溫潤的墨痕,眼眶發熱,也更堅定了彌補的決心。?
曉棠漸漸察覺到家里的變化,實木家具不見了,毛絨熊被收進了柜子,爸爸不再穿筆挺的西裝,反而常常穿著沾著墨漬的舊布衣守在墨灶前。有天晚上,她抱著枕頭跑到墨莊,看著爸爸攪拌著鍋里的墨汁,小聲問:“爸爸,我們家是不是沒錢了?” 林墨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頭,把她抱到膝頭,指著鍋里的墨汁說:“你看這墨,要靠松節慢慢熬,才能變得純粹烏黑,書寫時順滑流暢,墨汁滲透宣紙的邊緣細膩柔和;要是摻了別的東西,看著亮,其實寫起來干澀卡頓,還經不住時間。我們家現在是清苦點,但爸爸在做對的事?!?曉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摸著硯臺的包漿:“爸爸,我喜歡松煙的味道,比以前的墨香好聞。” 后來,她常常坐在墨莊的小凳子上,看著林墨熬墨、研磨,偶爾還會學著父親的樣子,用小墨錠在硯臺上輕輕磨,雖然磨得歪歪扭扭,卻學得格外認真。林墨也會教她分辨松節的好壞,告訴她哪些松節是向陽坡長的,熬出的墨更香,曉棠的小手里常常攥著幾塊干松節,像寶貝一樣藏在口袋里。?
最讓他難受的是陳先生。林墨提著親手熬制的新墨,登門拜訪時,手指都在發抖。陳先生開門看到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側身讓他進屋??蛷d的書桌上,還擺著上次買的那瓶假墨,瓶身的 “百年古法” 四個字被紅筆打了個醒目的叉,旁邊放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是陳先生和林墨父親的合影。“陳叔,我知道錯了,” 林墨把新墨遞過去,深深鞠了一躬,“這墨是我按古法熬的,您試試。” 陳先生接過墨錠,指尖摩挲著墨錠上細膩的紋理,沒說話,轉身走到書桌前,拿起那方熟悉的端硯 —— 那是他年輕時從林墨父親手里買的。他捏著墨錠,在硯臺上輕輕研磨,沙沙的聲響在安靜的屋子里格外清晰,起初帶著幾分生澀,后來漸漸變得均勻。松煙的清潤氣息慢慢漫開,帶著山林的靜謐,陳先生的肩膀漸漸放松,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磨了半碗墨汁,他拿起毛筆蘸了蘸,筆尖落下,墨汁在宣紙上緩緩滲透,暈開的邊緣細膩柔和,沒有絲毫凝滯。他在紙上寫下 “守真” 二字,墨色烏黑發亮,透著玉石般的溫潤光澤,筆畫間藏著沉穩的力道?!靶×?,” 陳先生放下筆,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墨如人心,摻不得假。你父親教過你,磨墨要心靜,做人要真誠。這墨的味道,像極了你父親當年的手藝。但信任不是一朝一夕能贏回來的,這墨我留下,半年后我再去取,若有一次摻假,我便再也不會踏進你這墨莊,也會讓所有老伙計都知道。” 林墨看著那兩個字,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滾燙的淚珠砸在宣紙上,暈開一小片墨痕,他重重點頭:“陳叔,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為了收購優質松節,林墨特意跑了一趟皖南山區。山路崎嶇,他背著背包走了大半天,才找到父親當年合作的供貨商。在山里的幾天,他跟著村民一起上山撿松節,向陽坡的松節堅硬干燥,帶著淡淡的松香,背在背上沉甸甸的。臨走那天,他在山腳下的小飯館吃飯,意外遇到了趙磊。趙磊穿著休閑裝,褲腳沾著泥土,身邊跟著幾位手藝人模樣的人,手里拿著幾塊木雕半成品。看到林墨,趙磊先是一愣,隨即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幾分愧疚:“小林,真巧。” 林墨點點頭,看著他身邊的人,心里明白了幾分?!拔襾砜疾焖赡镜窆に?,” 趙磊主動解釋,“上次投訴的事給了我教訓,后來我認識了幾位老藝人,才知道傳統不是噱頭,是真材實料和手藝?!?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巧的木雕,上面刻著一個 “辰” 字,“這是我兒子的名字,我想把你的墨題在這上面,放在工作室,也算給兒子一個交代。” 他頓了頓,看著林墨背包里的松節,“你也來收松節?真好,你守住了,我也想試試。” 那天,兩人坐在小飯館里,聊了許久,沒有了從前的利益算計,只剩下對過往的懺悔和對未來的期許。?
半年后的一天,趙磊突然來到墨莊。他比以前瘦了些,西裝袖口干干凈凈,沒有顏料,也沒有酒漬,眼神里多了幾分沉穩,手里還提著一個木雕擺件。“小林,我來買墨?!?他指著貨架上的古法墨汁,“非遺工作室開起來了,做的木雕屏風要用好墨題字,別人的墨我不放心。”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不過生意不好做,很多人嫌我們木雕太貴,寧愿買機器仿品,還好有你這好墨,題字后總算多了些回頭客?!?他把手里的木雕遞給林墨,“這是給你的,刻了‘守真’二字,算是我們倆的警醒?!?林墨看著木雕上工整的字跡,心里百感交集,轉身取下一瓶新墨遞給她。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兩人身上,墨香縈繞,仿佛洗去了過往的塵埃。曉棠從里屋跑出來,手里攥著一塊松節,看到趙磊,禮貌地笑了笑,又跑到林墨身邊,小聲說:“爸爸,這位叔叔也喜歡傳統嗎?” 林墨摸了摸她的頭,點點頭:“是啊,我們都在學怎么做好的事?!?
深夜,林墨獨自坐在墨莊里,指尖再次撫過硯臺的包漿。月光透過窗欞,灑在硯池里,墨色如夜,卻透著一絲純粹的光芒,隨著研磨的動作,光影在墨汁里輕輕晃動。他拿起墨錠,輕輕研磨,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子里格外清晰,與窗外的蟲鳴交織在一起,格外安寧。磨著磨著,心里的浮躁漸漸散去,只剩下久違的平靜。硯臺里的墨汁越來越濃,像沉淀了歲月的重量,也像沉淀了他這段時間的掙扎與救贖。指尖的墨香縈繞鼻尖,那是松煙的清潤,混著淡淡的松節氣息,也是心安的味道。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彈出一條供貨商的消息:“小林,明年皖南可能要減產,松節價格還得漲,你要不要提前備貨?” 他看著消息,眉頭微微蹙起,隨即又舒展開來。他知道,堅守傳統的路注定艱難,現實的誘惑永遠存在,曉棠的復查費、墨莊的房租,還有原料的漲價,都是繞不開的難題。桌案上,曉棠畫的墨竹旁,放著她攥了許久的松節,小小的一塊,卻透著倔強的生機。窗外的月光越發明亮,照亮了硯臺,也照亮了那方 “守真” 木雕,傳承的路還很長,未來充滿未知,但只要摸到這方硯臺,聞到這熟悉的墨香,看到女兒認真磨墨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