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朝至正年間的諸暨鄉下,池塘邊的茅屋里,少年王冕正對著月光發呆。案上攤著張糙紙,墨錠磨得濃黑,他卻遲遲不敢下筆——方才見池塘里的荷花在月下開得正好,花瓣上的露水像碎銀,可拿起筆,總覺得畫不出那份鮮活。

那時王冕家貧,父親早逝,母親靠織布供他讀書??伤倫哿锏匠靥吝吙春苫ǎ袝r能蹲大半天,回家常被母親數落:“正經書不念,倒對著野草出神。”王冕卻辯解:“那荷花不一樣,有風時搖得像跳舞,雨打時垂得像抹淚,比書本上的字生動多了?!?/p>
沒錢買紙筆,他就用樹枝在沙地上畫。春天畫尖尖的荷葉,夏天畫盛放的花朵,秋天畫枯梗上的殘瓣,冬天對著冰下的藕根默記形態。有次他在沙地畫得入迷,忘了幫母親拉風箱,織布機停了線,母親舉著布梭要打他,見沙地上的荷花竟栩栩如生,手卻慢慢放了下來。

十五歲那年,王冕到廟里幫工,夜里就借著佛前的長明燈讀書作畫。佛像前的燭火搖曳,照在他畫的荷花上,仿佛花瓣真的在動。有個云游的和尚見了,驚嘆道:“你這畫里有靈氣,該用 proper 的紙筆才好?!北阗浟怂坏缎?、一錠好墨。
王冕捧著紙筆,竟舍不得用。直到一個雨夜,他見池塘里的荷花被雨打得翻卷,花瓣上的水珠順著紋路滾落,忽然來了靈感。他鋪好宣紙,飽蘸濃墨,筆鋒在紙上一頓,先勾出斜斜的荷梗,再側鋒掃出翻卷的荷葉,最后用淡墨暈染花瓣,趁濕點上幾點焦墨當露水——一幅《雨荷圖》竟渾然天成。
后來他名聲漸起,有人來求畫,他總說:“要畫荷,得先跟荷花做朋友?!庇谢乜h令派人來索畫,王冕正在池塘邊看荷,來人急著催,他便指著塘里的荷花笑道:“你看那朵剛開的,瓣尖還帶著紅,像姑娘害羞;那朵謝了的,蓮蓬挺著,倒像老漢捋須。它們各有各的模樣,哪能急著畫?”

他畫荷不拘泥于形,有時用胭脂點花瓣,有時用焦墨勾殘葉,人說他的荷花“有晴雨、有晨昏、有老嫩”。有次朱元璋路過諸暨,見了他的《墨荷圖》,贊道:“這荷花生在泥里,卻干干凈凈,像先生的性子。”王冕只淡淡一笑:“畫荷畫心,心干凈了,畫自然干凈?!?/p>
晚年的王冕隱居九里山,種了滿塘荷花,自號“梅花屋主”,卻總說:“我最懂的還是荷。”他教村里的孩子畫荷時,從不講筆法,只讓他們蹲在塘邊看:“看三天,就知道該怎么下筆了?!?/p>

如今諸暨的池塘邊,還常有人對著荷花寫生。老人們會指著塘里的花說:“王冕先生當年就蹲在這兒,他的眼睛能看透花瓣,直看到根里去?!逼鋵嵥麄儾欢?,王冕畫的哪里是荷,分明是一個寒門少年,在困頓里始終挺直的腰桿,和那份不被世俗沾染的干凈心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