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后,風暖了,太陽也有點溫度了,我們照例跟著父親回到學校。
家里僅剩下半截禮吊(作為禮品的一大塊豬肉),說是半截禮吊,其實自上而下已經沒有一丁點瘦肉,充其量也只是一小塊肥豬油罷了。但就這點腥葷,在這個貧寒的家庭已算得上主貴(珍貴)的東西了。媽媽堅持讓父親帶走,父親拗不過她,只好小心翼翼地用報紙包好,和蒸饃、咸菜一起放進了挎包里。
到了住室,父親細心地給它系上細麻繩,掛在鍋臺旁邊的墻壁上。每次炒菜時,用刀刮下一小片來,在鍋沿上輕輕一擋,那薄薄的肥肉片就一下子滑到了鍋底,像《西游記》里的小妖,在燒紅的大鐵鍋里滋滋溜溜邊叫邊跑,瞬間化為一個小白點。一汪清亮亮的豬油在鍋里冒著熱氣,扔進去幾片姜絲、幾截蔥花,濃濃的肉香瞬間溢滿了整個屋子,一大盆青菜倒進鍋,來回翻炒幾下,出鍋!盤子里,青綠的菜葉,紅紅的辣椒,油汪汪的,挑逗著咕咕作響的肚子,和面條拌在一起,真叫一個香!
天更暖和了,門口的小菜園一眼望去,郁郁青青,生機勃勃,卻再無能夠下手的蔬菜了!青菜已經吃盡,蒜苗長老了,芫荽馬上就要變成蒿子了。棉衣已經脫去,我們的食欲變得更加旺盛起來,那半塊豬皮再也刮不下一丁點油腥,它皺巴巴地懸在墻上,像個干癟的小老頭,可憐巴巴萎縮在鐵釘下的麻繩上,顏色也愈發暗了,紅里面透著黑。做飯的時候,我望著它發呆,“這干巴巴的,怎能嚼得動呢?”我喃喃自語,“先放在那兒吧。”父親應道。他舍不得扔掉,其實我也舍不得。
中午,竇老師端著飯碗來串門,他許是又看到了這塊豬皮,突然說:“瞎子(父親是近視眼),這肉皮也有辦法,先在水里泡上半天,再狠狠煮,煮軟后切成小塊,然后放上大料鹵著吃!”這話,進了我的耳朵,他又說:“這芫荽薅得了,已經變成蒿子味了。”“得空收拾收拾,肥嫩嫩的,撒上鹽,腌死,味道也不錯!”父親應道,他總有自己的打算!
一天中午放學,還沒走進家門,香噴噴的肉味就竄進我的鼻孔,我一下子沖進屋,大喊:“伯,做啥好吃哩?” “在鍋里!”他應道。掀開鍋蓋,一股濃濃的鹵肉香味撲鼻而來!我舀起豬皮放在盤中,那一小塊一小塊細細的長條,被濃濃的湯汁包裹著,有著琥珀的顏色,晶瑩剔透。我忍不住夾起一塊,軟軟糯糯,賊香賊香,那味道,過年炸的肉丸怎能相比!一塊嚼完,欲罷不能,“呀,太好吃了!”我忍不住贊道,這真是那塊豬皮做的嗎?我有點不相信。
等我把盤子放在小桌上,父親卻端著碗,夾了一大筷頭腌死的芫荽,出去了。弟弟妹妹圍了過來,我急急地喊道:“伯,你不吃嗎?好吃得很呢!”“我吃過了?!彼麘艘宦暋N倚闹幸魂囀洌仪宄瑥姳扑菦]用的,但凡家里有一點點像樣的好東西,他總是躲得遠遠的,只有小妹撒著嬌才能把雞蛋塞進他的嘴巴。妹妹和弟弟趴在小桌上正吃得香甜,我也夾了一筷頭腌死的芫荽,跟了出去,咂巴著父親口中的美食,一股蒿子味,實在難以下咽!
直到今天,我還忘不了那年墻上掛著的一丟丟風干了的豬皮,還能回味出父親熬的豬皮醇厚綿長、軟糯香甜的味道!先生燉了大鍋的牛排,精心炮制,我卻總覺的寡淡淡的沒啥滋味?!澳悄阆氤陨??”先生帶著慍怒,“想吃啥?”他怎么會知道,我留戀那個春天,留戀那個春天里變成蒿味的芫荽,更留戀父親為我鹵的豬皮的濃厚醇香!
或許,每個人都有“再也看不到那夜似的好戲,再也吃不到那夜似的好豆”的遺憾,但只要活著,就會有不盡的思念!

作者簡介:郝娟,女,鄧州市劉集鎮人,畢業于南陽師?!,F就職于春風學校,中學語文高級教師。愿用文字去書寫生活的真、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