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石質的記憶始終在生長：
龍藏寺碑在支架間舒展冰裂的胎動，
南巡的腳步量過每一道雨蝕的裂隙，
四十年的晨昏在青銅罩里勻速旋轉。
守護者立于低洼處，
測算月光與酸雨，
將隋朝托舉到與春汛平齊的海拔。
墨痕向下扎根時，
碑文學會了游動，
字跡如鯉群，
游入另一條活水。
是絲線縱橫于水鄉交錯的掌紋：
烏鎮借一梭櫓聲拆解緯線的淤結。
經線繃直處，
舊梁柱正置換新榫頭。
刺繡者俯身，
在每一寸褪色處，
植入年輕的蠶。
絲繭裹著微光，
把漕運的暮色繅成薄紗的黎明。
而織機空著，
等待更綿密的緯線——
那些即將奔涌而至的踏歌聲。
是源頭石階在云靄間折返：
考亭書院的瓦當仍接住千年雨水，
每一滴都在硯池展開環形山脈。
吟誦聲在未完成的檐角形成渦旋，
而守護者輕撣青衫，
任字句的深根探入巖層。
活水源在暗處貫連：
碎瓷的經脈，
蟲蛀的族譜，
斷碑的走向。
所有河道終將重逢。
是河自身沒有源頭也沒有入海口，
每個漩渦都是中心。
當它漫過城市基礎，
橋拱便長出龍骨；
當它滲進無名者骨骸，
陶俑就睜開新瞳。
它流淌的形式是篆刻、修繕與吟詠，
是萬物以傷痕辨認母語。
而堤岸始終是柔軟的，
由無數伸向未來的根須，
編織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