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未央宮,檐角的銅鈴在風里搖響時,劉徹的目光,正越過渭水,望向北方的茫茫草原。那時的大漢,與匈奴的和親盟約,已維系了數十載。宗室女子的車駕,載著錦緞與糧食,一次次駛向漠北,換來的卻是匈奴鐵騎反復無常的侵擾。而真正點燃劉徹胸中烽火的,是一場名為“馬邑之謀”的伏擊,是大漢隱忍多年后,再也無法按下的怒火。
漢文帝、漢景帝時期,大漢尚在休養生息,面對匈奴的南下劫掠,只能以和親、饋贈的方式,換取邊境片刻的安寧。年幼的劉徹,曾聽過無數次宮墻外的馬蹄聲,聽過那些從雁門關逃回的百姓,哭訴家園被焚、親人離散的慘狀。他看著宗室公主遠嫁時的淚眼,看著朝堂上大臣們“隱忍避戰”的奏疏,小小的心里,早已埋下了一顆反抗的種子。他知道,和親換不來真正的和平,退讓只會讓匈奴的野心愈發膨脹。
建元六年,匈奴軍臣單于再次派使者前來,請求和親。朝堂之上,分為兩派。御史大夫韓安國主張繼續和親,他說匈奴騎兵來去如風,大漢千里奔襲,糧草難濟,不如暫避鋒芒。而大行令王恢,卻力主出兵。王恢是燕地人,親眼見過匈奴鐵騎的殘暴,他向劉徹進言:“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背約。不如勿許,興兵擊之。”
劉徹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案幾上的竹簡。他想起先帝們的隱忍,想起邊境百姓的苦難,想起大漢男兒的熱血,終究是下定了決心。但他也明白,大漢的鐵騎,雖已日漸強盛,卻還未到與匈奴正面硬撼的時機。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伏擊,在他與王恢的商議中,悄然醞釀。
這場伏擊的策源地,是雁門關外的馬邑縣。馬邑的富商聶壹,常年與匈奴通商,深得軍臣單于的信任。聶壹向王恢獻策,愿以自身為餌,誘騙匈奴大軍進入馬邑,漢軍則在沿途設下埋伏,一舉殲滅匈奴主力。這個計劃,大膽而兇險,一旦敗露,不僅聶壹性命難保,大漢與匈奴的盟約,也將徹底破裂。
劉徹批準了這個計劃。元光二年的秋天,大漢調集三十萬精兵,由韓安國、李廣等名將率領,埋伏在馬邑附近的山谷之中。聶壹則帶著兩名死囚的首級,前往匈奴王庭。他對軍臣單于說,自己已斬殺馬邑縣令、縣丞,城中空虛,愿獻城歸降,與匈奴共分城中財物。
軍臣單于果然中計。他親率十萬騎兵,越過長城,朝著馬邑疾馳而來。匈奴的鐵騎,踏過枯黃的草原,揚起漫天塵土。軍臣單于的臉上,滿是志在必得的笑容,他以為,這一次,又能滿載而歸。
當匈奴大軍行至距離馬邑百余里的地方時,眼前的景象,卻讓軍臣單于起了疑心。沿途的草原上,牛羊遍地,卻不見一個放牧的百姓。風吹過寂靜的曠野,只有馬蹄聲在回蕩。軍臣單于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下令攻打附近的一個漢軍亭隧,俘獲了一名漢軍尉史。
酷刑之下,尉史終究是扛不住,將馬邑之謀和盤托出。軍臣單于聽后,驚出一身冷汗,他仰天長嘆:“吾得尉史,天也!”隨即下令大軍火速撤退。
三十萬漢軍,在山谷里埋伏了數日,卻始終不見匈奴大軍的蹤影。待得知匈奴退兵的消息時,再想追擊,早已來不及。一場精心策劃的伏擊,最終以失敗告終。
消息傳回長安,朝野震動。王恢因率軍追擊不力,下獄自盡。馬邑之謀,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泡影。但這場失敗的伏擊,卻成了劉徹與匈奴開戰的導火線。
盟約已破,和親的路,再也走不通了。劉徹站在未央宮的高臺上,望著北方的天空,目光銳利如鷹。他知道,從此刻起,大漢與匈奴,只能在戰場上見分曉。隱忍多年的大漢,終于要拔出那柄磨礪已久的劍。
元光六年,劉徹拜衛青為車騎將軍,率大軍出征匈奴。龍城之戰,衛青直搗匈奴祭天圣地,斬首七百余人。這是大漢對匈奴的第一場勝仗,也是漢匈戰爭的正式開端。此后數十年,衛青、霍去病率領漢軍,一次次深入漠北,封狼居胥,飲馬瀚海。匈奴的鐵騎,再也不敢輕易南下;大漢的旗幟,飄揚在陰山南北。
馬邑之謀的硝煙,早已消散在歷史的風里。但那場失敗的伏擊,卻像一道分水嶺,劃分了大漢的隱忍與崛起。它讓劉徹明白,尊嚴,從來不是靠退讓換來的;和平,終究要靠鐵與血來守護。
多年后,當劉徹站在甘泉宮的高臺上,看著西域的使者絡繹不絕地前來朝貢,看著大漢的疆域,東起遼東,西至蔥嶺,他或許會想起那個秋天,想起馬邑城外的風聲,想起那場未能成功的伏擊。
漢關的風,依舊在吹。吹過長城的烽燧,吹過草原的落日,吹過那些埋骨沙場的漢軍將士的墓碑。而那場始于馬邑的烽煙,早已化作了大漢的風骨,刻在了史冊的扉頁上,刻在了每個華夏兒女的血脈里。
那是一個王朝的覺醒,是一個民族的挺立。縱使歲月流轉,當我們回望那段歷史,依舊能聽見,未央宮的銅鈴響過之后,大漢的鐵騎,踏破了漠北的風雪,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一往無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