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安諸君!余乃清和堂主人范云峰。今日續聊寫意畫的平面構圖——這門“撕去透視樊籬,把園里的喜氣鋪作紙面山河”的功夫,既合民間藝術“大巧若拙”的天真,也暗應石濤“筆墨當隨時代”的自在。且從“平形、破形、聚形”三境,就著這幅《花開富貴,松鶴延年》說與同好。
一、平形:攤開的喜氣相
平面構圖的“平”,不是呆板的平鋪,是“以心眼為尺,隨喜氣鋪陳”的自由。它破了西方“焦點透視”的拘囿,撿回傳統“經營位置”的天真——像民間年畫里,胖娃娃和紅鯉魚一般大卻熱鬧順眼,剪紙里牡丹蓋過屋檐也不嫌乖張,皆因“好看”壓過了“規矩”。
你看這幅畫:左畔牡丹,沒骨瓣色暈得舒展,墨葉濃淡像流云;右處松鶴,鶴身與石磯的輪廓“平”在一處,松針的焦墨還和牡丹葉色暗呼應。這像把園角的牡丹、亭邊的松鶴,裁成花箋鋪在紙上,不管近遠,只憑“看著喜慶”布勢。早年臨楊柳青年畫,見“胖娃娃抱魚”全按“喜氣濃淡”定物象大小,便悟了這理:畫里牡丹占左幅三分之二,松鶴撐右幅三分之一,不求“空間層次”,只圖“好看的形占夠眉眼”。
這“平”,是把透視的紙撕成紙鳶,讓筆墨跟著本心的風,在紙面自由起落。
二、破形:擰轉的活氣兒
光“平”著易板滯,得用“破”給畫面添活氣。
這幅里的破法藏得巧:牡丹枝梢故意斜穿松鶴的石邊,把“花”和“鶴”的邊界扯成了云煙;鶴的尾羽斜刺進松針叢,打破了松枝的靜態輪廓;還有片牡丹花瓣“缺了角”,粉瓣逸出葉團,像剪紙沒剪齊的俏皮。
先前畫《平枝紅柿》,用柿子斜穿畫面破“橫平”的板,今歲畫這個,也用了這心思:牡丹枝梢像草書的“掠”筆,斜探松鶴;鶴喙下彎如“啄”,石磯邊角帶點“崩”意——讓“平”的紙面擰出“動勢”。這“破”不是亂為,像米芾用“刷”筆破晉唐的規矩,撕了透視的框,讓形跟著眼緣轉,觀者覺得“舒服”,就是筆墨的本分。
黃賓虹說“不齊之齊”,齊白石畫蝦“刪繁就簡”,都是這理:破的是僵化,活的是生機。
三、聚形:串起的一團喜
“平”是鋪展,“破”是靈動,最后得用“聚”收束,讓形、色、墨串成“一團喜”。
這幅里的紅與黑像琴瑟和鳴:牡丹的朱膘瓣色、鶴頂的紅,一左一右遙相呼應;墨葉的濃、松針的焦,用淡墨枝梢牽成了線;連題款都暗合機宜——行書落在上頭空白處,墨色跟著松針的淡藍調得淺,既不堵“平”的疏朗,又用書法的氣韻串起了畫境。
這“聚”不是堆形,是凝氣韻。像吳昌碩畫梅,濃墨干筆作枝,艷色點花,雖花梅錯落,氣脈卻一貫。這畫里的“聚”,是讓牡丹像在搖,鶴像在唳,觀者心頭浮的,是“園子里的春,都跳進這方紙”的雀躍。
這題款可不是隨便落的,得跟著“平形”的氣走。你看款字“花開富貴 松鶴延年”一行,順著畫面上方的“平勢”橫向排布,字的大小跟著牡丹與松鶴的“占幅”調——“花開富貴”四字稍大,襯左畔牡丹的舒展;“松鶴延年”稍斂,合右處松鶴的清雅。
更巧的是墨色:款字用淡墨寫,和松針的淡藍、石磯的淺灰相諧,既沒搶牡丹的艷,也沒壓松鶴的靜,像給“平鋪的喜氣”蓋了枚印,讓畫境更圓融。早年畫《秋園平柿》,款字落于柿枝間隙,也是這理:題款是“平形”的收尾,得隨形走、順氣來,才叫“字為畫生,畫因字活”。
平面構圖的“平”,得靠墨色濃淡“撐”出層次。這幅里:牡丹葉用“焦墨破淡墨”,濃處如沉云,淡處似輕煙,雖平攤在左幅,卻有“云卷云舒”的韻;松針用“淡藍調焦墨”,深處顯蒼勁,淺處透空靈,和牡丹葉的墨色遙相呼應,讓左右“平”著的景,有了“氣脈相連”的溫。
最妙是鶴羽的墨:焦墨點尾羽,淡墨鋪鶴身,黑白相間里,既讓鶴“立”在石磯上,又沒破“平形”的舒展——像給平展的紙,繡了片有輕重的云,看著平,卻藏著筆墨的斤兩。早年畫柿子,用“濃墨點蒂、淡墨染果”襯平枝,也是這心思:墨色的濃淡,是平形里的“暗骨”,藏得巧,才能平得穩、看得潤。
石濤說“我自用我法”,平面構圖就是這般“以心眼為透視,以喜氣為法度”的創作。它撕的不只是透視的紙,更是心里的拘執——讓牡丹開得比松枝舒展,讓鶴與石平起平坐,讓所有形色,都成“本心田園”的春信。
這便是“平形、破形、聚形”的真意:以筆墨作舟,渡向那片“看著喜、心里安”的精神原鄉。
范云峰乙巳十月廿八北京早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