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斗舸紅旗滿急湍,船窗睡起亦閑看。
屈平鄉國逢重五,不比常年角黍盤。——宋 陸游《歸州重五》
江面上龍舟競渡,紅旗招展,鼓聲震天,湍急的水流中,健兒們奮力劃槳,勇往直前,吶喊聲此起彼伏。
這熱鬧的聲響驚醒了舟中熟睡的大詩人陸游,他推開船窗,探出頭悠閑地看著江面上龍舟競渡的熱鬧場面。
這是淳熙五年(1178年)的農歷五月初五,對陸游來說,注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端午,因為他身處歸州。
彼時,陸游奉詔出蜀東歸,五月初抵達湖北歸州(秭歸),這是屈原的故鄉,恰逢端午,故的多逗留幾日。
“信而見疑,忠而被謗”,屈原是偉大的愛國詩人,因其革新變法觸動了楚國貴族的利益,而兩度遭流放。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兮 ”,放逐期間,他輾轉于歸州、郢都、湘沅汨羅等地,深知民間疾苦。
“余心之所向,雖九死而不悔”,他忠心為國,哪怕“王聽之不聰,讒諂之蔽明”,他也要向楚懷王進諫。
可是,公元前278年,楚國都城郢都還是被秦國攻破,楚國滅亡,屈原悲憤交加,端午日懷石自沉汨羅江……
“江上荒城猿鳥悲,隔江便是屈原祠”,時隔一千五百年,踏上這片土地,想起屈原事跡,陸游感慨不已。
屈原為楚國披肝瀝膽,卻遭楚王猜忌、奸臣陷害,陸游為收復失地矢志不渝,卻屢遭排擠貶謫,才不得用。
佇立在這片承載著悠久歷史文化底蘊的土地上,憶昔撫今,陸游百感交集,這個端午也是別有滋味在心頭。
陸游在蜀地因“燕飲頹放”遭罷,奉召歸來,朝廷會委以他什么職務呢,近鄉情怯,他的心中自充滿期待……
【02】
楚人遺俗閱千年,簫鼓喧呼斗畫船。
風浪如山鮫鱷橫,何心此地更爭先。——宋 陸游《重五同尹少稷觀江中競渡》
楚地遺留下來的端午習俗,雖歷經千年依舊流傳,江面上簫鼓聲喧,人們奮力劃動裝飾華麗的龍舟競渡。
江中的風浪如山一樣高,傳說中那兇猛的鮫鱷就橫行其中,如此危險,人們為什么還在這里爭先恐后呢?
這是乾道二年(1166年)端午,陸游從隆興通判任上罷官東歸,途經玉山與友人在信江觀看競舟時所作。
據《荊楚時歲記》所載,端午競舟是為拯救投江的屈原,后世就漸漸演變為賽龍舟,是紀念屈原的活動。
陸游這首詩,生動地描繪了玉山端午競渡的熱鬧場景,藝術地再現了彼時的節日氛圍和人們的參與熱情。
尹少稷即尹穡,字少稷,陸游友人,同為樞密院編修官,同被賜予進士出身,但二人的政治主張卻不同。
彼時,陸游因為“結交諫官、鼓唱是非,力說張浚用兵”遭彈劾罷官,返回山陰時途經玉山(上饒境內)。
尹穡罷免后亦僑居玉山,于是,陸游會晤了這位故交,信江(上饒江)觀競渡,一同度過這年的端午節。“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陸游雖然是一介書生,但其骨子里卻是俠士情懷,永不言敗,積極樂觀。
彼時,雖然因為主戰屢屢遭到彈劾和罷職,但他卻從不頹廢和放棄,像一個斗士那般,始終昂揚高舉。
就像他筆下競舟的健兒那般,明知浪濤洶涌,水下也有不可預知的危險,但卻依舊爭先恐后,勇往直前。
這就是陸游的精神,始終滿懷熱情,積極樂觀地面對并不如意的生活,雖然仕途失意,也要勇敢面對。
【03】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
粽包分兩髻,艾束著危冠。
舊俗方儲藥,羸軀亦點丹。
日斜吾事畢,一笑向杯盤。——宋 陸游《乙卯重五詩》
又到了端午時節,小山村里開滿火紅的石榴花,彼時,陸游七十歲,隱居山陰老家,漁樵耕讀,自食其力。
這個端午節的早飯時,他吃了兩只角的粽子,而后,還按著端午節的習俗,在高冠上別了辟邪防疫的艾蒿。
端午又稱重五,古人認為五月是毒月,故又稱初五這天為惡日,《夏小正》中記“此日蓄藥,以蠲除毒氣”。
所以,這一天,陸游也按照舊俗忙著儲藥、配藥方,只是為這一年里,自己和家人都能平平安安身體康健。
等到這些事情都做完了,就到了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家人早已備好了晚飯,他高興地坐在桌前喝起了酒。
家人圍坐,燈火可親,這是一個清新明亮的端午,洋溢著溫暖的人間煙火,陸游已至暮年,暫時放下理想。
“日斜吾事畢,一笑向杯盤”,可是,那看似的歡樂閑適,卻隱隱地流露出許多的無奈和壯志難酬的苦澀。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陸游一直都沒有放棄收復之志,可奈何有心報國無路請纓,遺憾終生。
彼時雖然亦是古稀之年,也一樣有廉頗的豪情壯志,一旦朝堂有召,定會毫不猶豫地披堅執銳,沖鋒在前。
所以陸游的閑適和歡樂,往往隱藏著內心的極度傷感和意難平,就比如這個端午,他未必有看上去的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