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古人向來鐘情于借登山來抒發壯志豪情。
遙想當年,孔子登臨泰山,頓感天地之浩渺,發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千古慨嘆,盡顯其博大的胸懷與高遠的視野。
詩圣杜甫登泰山,寫下“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情萬丈,那氣吞山河的氣概,至今仍震撼著我們的心靈。
王安石登上飛來峰,以“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的鏗鏘之語,抒發他高瞻遠矚、撥云見日的非凡氣魄。
“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七歲的小寇準寥寥數語,便將華山的磅礴氣勢展現得淋漓盡致,神童的才華令人嘆為觀止。
文人雅士們或直接傾訴內心的壯志豪情,或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將登山這一簡單的行為升華為對理想和人生的不懈追求。
唐貞元二年,年僅19歲的韓愈登上中條山,思隨大河闊,志逐蒼山高,即興寫下《條山蒼》,短短十六個字,便成千古絕響。
時隔千年,我們仿佛還能看到那個意氣風發、壯志凌云的少年形象,山巔之上,迎風而立,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
條山蒼,河水黃。
浪波沄沄去,松柏在高岡。——唐·韓愈《條山蒼》
簡譯:
蒼翠的中條山啊,宛如一條綠色的巨龍蜿蜒盤踞;奔騰不息的黃河水,恰似一條黃色的絲帶滾滾東流。
那洶涌澎湃的浪濤,一波接一波,浩浩蕩蕩地流向遠方;那高高的山岡上,蒼松翠柏郁郁蔥蔥,傲然挺立。
賞析:
在唐代,士子們入仕的途徑除了參加科舉考試外,還有恩蔭、舉薦等方式,初出茅廬的韓愈,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渴望走上一條被人舉薦入仕的捷徑。
彼時,他的族兄韓弇在河中節度使渾瑊的幕府中任職,韓愈便毅然離開宣城,前往河中府,期望能夠通過族兄的引薦,得到渾瑊的賞識,從而開啟自己的仕途之路。
河中府,即現今的山西省永濟市,條山位于永濟縣東南,也被稱作中條山,它坐落在黃河北岸,因山勢狹長而得名。
中條山與陜西隔河相望,是太行山與華山之間的一條狹長山脈,與黃河相伴而行,共同構成了表里河山的壯美景觀。
千里迢迢來到河中府,韓愈自然不會錯過登臨中條山的機會,當他站在山巔,極目遠眺,那蒼翠的山巒與滔滔的黃河水瞬間震撼了他的心靈。
韓愈自幼便刻苦讀書,砥礪自己的志節,有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遠大抱負,這首立意高遠的小詩,便是他在此情此景下借景抒懷的詠志之作。
條山蒼,河水黃。
韓愈這首詩通俗易懂,宛如一首優美的歌謠,讀起來朗朗上口,僅僅四句話、十六個字,便將條山的蒼茫和黃河的滔滔莽莽描繪得淋漓盡致。
開篇落筆不凡,一個“蒼”字,不僅涵蓋了中條山的蒼翠之色,更凸顯了其磅礴的山勢,與濁浪排空的黃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河水即黃河,波濤翻滾的黃河水與蒼蒼莽莽的中條山相互映襯,一路陪伴,那意境是何等的闊大,那氣勢又是何等的磅礴!
浪波沄沄去,松柏在高岡。
“沄沄”一詞,生動地形容出波浪滔滔的景象,“高岡”指的就是中條山,“松柏”則取自“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是作者借此來寄托自己的志向。
后兩句承接上文,進一步描繪河與山的景象嗎,河之所以呈現黃色,是因為浪濤洶涌、奔騰不息,山之所以顯得蒼翠,是因為滿山都是郁郁蔥蔥的松柏。
“百川東到海,何日復西歸?”,黃河水日夜奔流不息,帶走了似水流年,但高岡上那耐寒的松柏卻會萬古長青。
彼時,佇立在中條山之巔的韓愈,就如同那傲然挺立的松柏一般,昂首挺胸,傲立山巔,深情地注視著山腳下奔騰向前的黃河水。
未及弱冠的他,雖然歷經了諸多的困苦與挫折,但歲月并沒有磨滅他堅強的意志,他也從未放棄過自己宏大的理想。
就像那傲寒的松柏一樣,他有著崇高的品德和美好的人格,堅信自己終會守得云開見月明,能夠奮發有為,實現自己的抱負。
韓愈的這首小詩,表面上看是在描繪自然景色,實則是借景抒懷,通過“浪波”和“松柏”這兩組意象,表達了對生命短暫和人格永恒的深刻思考。
整首詩意境雄渾,格調高亢,頗有陳子昂《登幽州臺歌》的蒼莽古勁,那蒼山翠柏、急水洪流,也是他志趣的象征,展現他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對理想的執著追求。
后記:
都說條條大路通羅馬,可人生的道路又怎會總是平坦通暢呢?韓愈的這次河中府之行,便充滿了失望與無奈,并未朝著他設想的方向發展。
當他抵達河中府時,并沒有見到族兄韓弇yǎn,原來,韓弇正追隨渾瑊與北平王馬燧在河中迎擊吐蕃亂兵。
不久之后,便傳來了韓弇遭吐蕃暗害的噩耗,無人引薦,韓愈自然也沒有機會見到渾瑊,更談不上被舉薦入仕了。
然而,韓愈并沒有因此而氣餒,之后,他離開河中府,繼續北上長安,踏上了他屢敗屢戰的科考之路,盡管過程充滿了坎坷與艱辛,但他始終未曾放棄。
“殘云歸太華,疏雨過中條”,中條山歷史底蘊豐厚,留下了許多文人墨客的足跡,如前往長安應試的許渾。
蒼山巍巍,黃河滔滔,這座山上,也留下了韓愈的身影,更留下了他這首膾炙人口的佳作,千百年來,一直被人們傳誦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