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日子,清清淡淡。
那時候的主食,能管飽,卻也單調得很,頓頓不離面粉——饅頭、烙餅、搟面條,翻來覆去就這幾樣。大米是稀罕物,只有逢年過節,或者誰家來客了,才能蒸上一小碗,顆顆晶瑩,我得一粒一粒慢慢嚼著吃。
最盼的,是父親發工資的那天。下午他下班回來時,自行車的車把上,準綁著一小塊肉,用草繩系著,還滴著油星子。

媽媽系上圍裙,把肉細細剁成餡兒,再拌上切得碎碎的蘿卜,搟面杖在案板上“咚咚”響,雪白的餃子皮就一張張搟了出來。
平時不到飯點不回家的我們幾個孩子,這會兒早早地圍在灶臺邊,眼睛直勾勾盯著鍋里翻滾的餃子,等第一碗端上桌,燙得直咧嘴也顧不上,囫圇吞下去,滿嘴里都是肉香。那香味兒,能在齒頰間留好幾天。
那時候沒有大棚蔬菜,更沒有四通八達的物流,菜籃子全看地里的收成。夏天是最豐盛的時節,菜園子里的西紅柿紅得透亮,摘下來擦把灰就能吃;豆角掛在架上,一串串的,做炒豆角撈面條正好吃;倭瓜燉得面面的,茄子蒸好后澆上蒜汁,就是頂好的下飯菜。

一入秋,光景就變了。地里的菜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耐儲存的——蘿卜、白菜、土豆,成了餐桌上的“老三樣”。媽媽會在后院墻角挖個深坑,把蘿卜整整齊齊碼進去,再蓋上厚厚的秸稈。
大雪過后,天地白茫茫一片,我們踩著雪過去,拂掉秸稈上的積雪,扒開土,把蘿卜挖出來,再小心埋好。埋得再好的蘿卜,也免不了凍得透亮,冰碴兒裹著蘿卜皮,像極了我們冬天凍得紅腫發亮的手指。
就算這樣,蘿卜也不能天天吃,畢竟數量有限。冬天的飯桌上,更多的是咸菜——雪里蕻曬得半干,撒上大粒鹽腌在缸里,吃的時候撈出來,切成碎末,澆上醋,拌點辣椒,就著饅頭吃,或就著糝湯吃也是絕配。酸辣爽口。
媽媽還常做糊涂面,鍋里燒上水,放進淘好的花生、黃豆,再泡一把粉條煮得軟軟的,然后把搟好的面條下進去,煮得稠稠的。盛一碗出來,撒上點蔥花,澆一勺辣椒油,呼嚕呼嚕下肚,渾身都暖烘烘的。
至于白菜,挖回來豎著靠在廚房墻根,沒幾天就蔫巴巴的,媽媽總要趕緊吃完,生怕浪費了。
那時候的水果,不像現在這樣琳瑯滿目,家里沒種樹,基本就沒什么機會嘗鮮。夏天有杏子,西隔墻群宣家后院有幾棵老杏樹。麥熟時節,杏子黃澄澄的掛滿枝頭,熟透了的果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群宣家來不及撿,我就偷偷跑過去,撿起沒摔壞的,擦干凈了塞進嘴里,甜絲絲的汁水溢滿口腔,那是夏天獨有的味道。
夏天的西瓜,倒是能敞開了吃。用曬干的麥子換,一斤麥子換一斤瓜。麥收過后,我們姐弟幾個挎著小籃子,頂著大太陽在麥地里拾麥穗,彎著腰,汗珠子掉在土里,也顧不上擦。撿回來的麥穗曬干,搓出麥粒,媽媽就裝著去換西瓜,一回換一編織袋,抱回家切開,紅瓤黑籽,我們蹲在院子里,一人抱一塊啃,瓜汁順著下巴滴到衣襟上,甜到了心坎里。

秋天的蘋果,是礦上給父親發的福利,只有中秋節和過年的時候才有。紅彤彤的蘋果,裝在網兜里,媽媽拿一部分藏起來,剩下的給我們一人分幾個,我們藏在各自的"據點",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啃一口,甜香滿口,能高興一整天。
秋天還有柿子,后院地頭、南邊小路旁的柿子樹上,掛著橙紅的柿子,我踮著腳夠幾個下來,軟軟的,剝開皮吸著吃,甜得齁人。
餅干點心,那是過年過節才能見著的稀罕物,還得是親戚來串門時才會提來。可媽媽是小輩,逢年過節總要拎著點心匣子去外婆家,去她的姑姑姨姨家。那些用油紙包著的點心,我們只能眼巴巴看著,連碰都碰不著。我纏著媽媽,求她從準備好的禮盒里拿出一個給我嘗嘗,媽媽總搖搖頭,說那是送禮的,不能動。
最盼的還是過年。過年能吃上糖和瓜子。水果糖、奶糖,揣在兜里,一顆能含大半天,糖紙都舍不得扔,小心翼翼地剝下來,壓平了夾在課本里,攢得多了,就跟小伙伴們交換。瓜子也是好東西,嗑開瓜子殼,把仁兒吃了,瓜子皮還得再放嘴里嚼嚼,把那點香味兒都嘗盡了,才舍得吐掉。

平時沒糖吃的時候,就偷偷溜進廚房,抓一把白砂糖,攥在手心里,一點點含著化,那甜味兒,能甜到心里去。
那個年代,物質是真的匱乏,可我們小孩子,從來沒覺得苦。媽媽就像個魔術師,把粗茶淡飯打理得井井有條,把清苦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