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農村,日子過得清湯寡水的,可誰家要是辦場喜事,能讓整個村子都熱鬧起來。
娶媳婦的那一天,在我們這群半大的孩子盼著中,終于到來了。迎親的隊伍一露頭,在主家門口等待已久的大人孩子都圍了上去。
新郎騎車自行車,車把上綁著紅綢子,車后座墊著新墊子,新娘子穿著紅衣裳,胸前別著一朵艷紅的大絨花,羞答答地側坐著,手緊緊把住新郎的后衣角。

后來,自行車漸漸稀罕不起來了,換成了“突突突”響的拖拉機,車斗里鋪著一條床單,新娘坐在小板凳上,陪嫁的大姑娘小媳婦也擠在一塊兒,說說笑笑的,風都跟著甜。

要是誰家條件好,能借來一輛東風卡車,那可就了不得了!高高的車廂敞著,新娘子穿著紅裙子坐在里廂子,娘家送親的人圍著她,車廂欄桿上還系著紅布條,車子開過塵土飛揚的土路,氣派得能讓我們記好幾天。
車子一進村,我們一群孩子就跟在車后面跑,我最喜歡聞那股汽油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舍不得停下。

新娘子娶到家,剛下車,早有等著的嬸子大娘端著簸箕迎上來,揚頭就是一捧麥糠。那麥糠里混著糖,花生,紅棗等,簌簌地落在新娘子的頭發上、紅衣裳上,我們就起哄喊:“新娘子,早生貴子咯!”新娘子被鬧得滿臉通紅,低著頭,我們就忙著撿吃食。
新娘子接進新房,我們也一溜煙鉆進新房里。新房里的床是實打實的木板床,光溜溜的床板上,是不鋪鋪蓋的,我們就跟小麻雀似的,呼啦啦全擠上去看大人們鬧新房,站得滿滿當當,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鬧新房的環節一開場,屋里就更熱鬧了。村里的年輕人把新娘子推過來搡過去,新娘子羞得直躲,像個紅通通的皮球。
有人找來根繩子,吊個紅蘋果在房梁上,非要新郎新娘一起咬;還有人拿張紅紙,讓新郎用嘴叼著,湊到新娘子嘴邊去吹;桌子上擺著酒杯,有人起哄讓新郎新娘喝交杯酒,屋里不時響起一片笑聲和歡呼聲。
我們擠在床沿上,看得津津有味,小臉蛋被屋里的熱氣烘得通紅,腳丫子在床板上跳來跳去。
新房的角落里,擺著新娘子的陪嫁,是人人都羨慕的三大件:油光锃亮的大衣柜,能放衣服能裝被子;穩穩當當的寫字臺,抽屜里說不定藏著新娘子的私房錢;還有小巧的三斗柜,能擱些針頭線腦的零碎。這三大件往屋里一擺,整個新房就顯得亮堂又體面。
到了晚上,最讓人期待的環節來了——村里會在曬谷場上搭起銀幕,放一場露天電影。消息像長了翅膀,三里五村的人都趕來了,搬著小板凳,扛著竹椅子,早早地占好了位置。曬谷場上黑壓壓的一片人,孩子們在人縫里鉆來鉆去,大人拉著家常,銀幕一亮,全場就安靜下來。

電影放的啥,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風里飄著爆米花的香味,身邊是滿場的鄉親,還有遠處傳來的狗吠聲。
那個年代,誰家辦場喜事兒,就跟過節一樣,能讓全村人樂呵好幾天。那些混著麥糠香、汽油味、歡笑聲的日子,就像老照片一樣,泛黃了,卻還是暖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