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泛黃的線裝族譜里,第一頁便寫著“先祖自河洛遷贛,再徙閩粵,終落贛南”。寥寥數字,藏著客家先民跨越千年的遷徙密碼,也成了我們家族代代相傳的根之記憶。
我的曾祖父是家族里最懂遷徙史的人,他總說,客家人的根在黃河洛水之間,那是中原故土。西晉末年的“永嘉之亂”,是客家先民第一次大規模南遷的開端。族譜記載,我們的先祖彼時為避戰亂,帶著家眷與族譜,從河南洛陽出發,一路向南,過淮河、渡長江,最終在江西贛南的群山里落腳。那時候的遷徙,是踩著烽火的逃亡,也是為了生存的跋涉。先祖們用獨輪車推著家當,在荒山野嶺中開辟道路,把中原的耕讀文化、禮儀習俗,一點點帶到了南方的密林里。
到了唐末五代,藩鎮割據與戰亂再次襲來,家族又隨客家先民的第二次遷徙浪潮,從贛南遷往閩西。族譜里留下了一句“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聚族而居”,道盡了遷徙的艱辛。閩西的土樓,便是那時客家先民的智慧結晶。我的曾祖父說,先祖參與過土樓的修建,用生土、糯米、紅糖夯筑的墻體,既能抵御匪患,又能讓族人抱團而居。在土樓里,家族的輩分、家訓被嚴格遵守,中原的文化火種,在封閉的山區里得以延續。
明朝初年,家族又因人口繁衍、土地不足,從閩西遷往粵東梅州,這是客家第三次大遷徙的尾聲。這次遷徙少了戰亂的逼迫,多了對生計的考量。先祖們帶著農具與種子,在梅州的梯田里開荒種地,把中原的農耕技術與當地的畬族、瑤族文化融合,釀出了客家米酒,做出了釀豆腐,也形成了獨特的客家方言。那時候,家族里的男人多外出經商,女人則操持家務、傳承技藝,“崇文重教”的家風也在遷徙中愈發鮮明——哪怕住在深山里,先祖也要辦私塾,讓子弟讀書識字。
清末民初,我的祖父這一輩,又從梅州遷回贛南。這次遷徙不再是被動的逃離,而是主動的尋根。祖父常說,客家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河洛”二字。如今,我站在贛南的客家圍屋里,看著族譜上的遷徙路線,仿佛能看見先祖們背著行囊、扶老攜幼的身影。他們用腳步丈量著山河,把“客”的身份刻進血脈,卻始終守著“根在中原”的執念。
這份遷徙史,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家族的精神圖騰。它讓我明白,客家人的“客”,從來不是漂泊的代名詞,而是帶著根的遷徙,帶著文化的傳承。如今,我也會把這些故事講給孩子聽,讓這份從河洛走來的記憶,在家族里永遠流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