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東的冬,是裹著粗布棉襖的實在。風(fēng)從黃河故道刮來,帶著曠野的清冽,卻吹不散村頭巷尾的煙火氣,反倒把日子烘得暖融融的。
清晨推窗,薄霧像剛蒸好的饅頭屜布,籠著田埂上的枯草。草尖掛著霜,白瑩瑩的,像撒了把碎鹽,踩上去脆生生的響。遠處的楊樹林落光了葉,枝椏疏疏朗朗地刺向天空,枝梢偶爾停著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啄著霜粒,給寂靜的曠野添了點活氣。村東頭的老井冒著白汽,挑水的漢子裹著棉襖,扁擔(dān)壓在肩上,腳步聲踏碎了霧靄,驚起墻根下曬太陽的老狗,搖著尾巴跟在身后。
灶房里早已熱鬧起來。母親往灶膛里添著玉米芯,火苗"噼啪"地舔著鍋底,鍋里的紅薯粥咕嘟咕嘟冒泡,甜香混著水汽漫出來,把窗玻璃上的霜花暈成一片暖霧。父親坐在炕沿上,剝著剛收的花生,殼子落在瓷盤里,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五歲的孩子穿著虎頭鞋,圍著灶臺轉(zhuǎn)圈圈,鼻尖沾著點粥沫,時不時伸手去夠案板上的焦饃,被母親輕輕拍開手:"慢點,剛烙好的,燙嘴。"
晌午霧散,太陽露了臉,卻不怎么暖和,像蒙著層毛玻璃。村口的老槐樹下,幾位老人搬著小馬扎坐成一圈,穿著深藍色的舊棉襖,袖著手曬太陽。他們聊著今年的收成,說著眼下的麥苗,話題偶爾飄到幾十年前的冬天,說那時的雪下得齊膝蓋,孩子們在雪地里滾雪球,凍得臉蛋通紅也不肯回家。旁邊的石碾子上,曬著母親們腌的蘿卜干、切好的紅薯干,風(fēng)一吹,咸香混著甜香,在空氣里漫溢。
傍晚時分,天漸漸暗下來,炊煙從家家戶戶的煙囪里冒出來,直直地升上天空,又被風(fēng)揉成一縷縷,纏在樹梢上。灶房里的香味更濃了,燉著白菜粉條的鐵鍋咕嘟作響,里面臥著幾塊肥瘦相間的臘肉,是年前就腌好的,在風(fēng)里吹得油光锃亮,燉出來的湯鮮得能掉眉毛。孩子早已趴在桌邊,盯著鍋里翻滾的粉條,嘴里念叨著:"娘,啥時候能吃呀?"
夜里的豫東,靜得能聽見雪粒落在屋頂?shù)穆曧憽4巴獾娘L(fēng)還在刮,屋里卻暖得剛好。一家人圍坐在炕桌旁,喝著熱粥,就著焦饃和咸菜,說著家常話。燈光昏黃,映著每個人臉上的笑意,連墻角的暖氣片都透著溫和的熱氣。偶爾有鞭炮聲從遠處傳來,是哪家的孩子在守歲,把冬夜的寧靜戳出一個個溫暖的小洞。
豫東的冬,沒有江南的婉約,也沒有北方的凜冽,卻有著最實在的暖。那暖藏在冒著熱氣的粥里,藏在老人曬太陽的閑話里,藏在孩子踩雪的笑聲里,藏在每一縷飄向天空的炊煙里,把清寒的日子,烘得滿是煙火氣與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