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東的冬
冬天,是慢的。最慢的冬天,在豫東的老家。
豫東的冬從不是急匆匆趕來的。先是田埂上的野草慢慢褪了綠,風掠過莊稼地時,少了秋后的颯爽,多了幾分清冽;接著是清晨的瓦檐凝上白霜,院角的老槐樹抖落最后幾片枯葉,光禿禿的枝椏在藍天下描著疏朗的影子;末了才是一場不緊不慢的雪,飄飄揚揚,把村頭的麥秸垛、屋后的柴草堆,還有那條歪歪扭扭的土路,都裹上一層蓬松的白,風穿過胡同,帶著哨音,這才是豫東冬天該有的模樣。
忙活了一整年的莊稼人,到了冬天,總算能松口氣。玉米歸了倉,紅薯下了窖,家家戶戶把堂屋的煤爐生得旺旺的。男人把沾著泥土的膠鞋甩在門檻外,往爐邊的小馬扎上一坐,摸出煙袋鍋子慢悠悠地裝煙;女人則搬來針線笸籮,納著鞋底,時不時往爐里添一塊蜂窩煤。院子里的老黃狗,蜷在向陽的墻根兒,瞇著眼曬太陽,只有路過的麻雀落在墻頭時,才懶懶地抬抬眼皮。
與冬天的慢相得益彰的,正是這豫東鄉村獨有的暖。
暖得最熨帖的,是晌午的日頭。豫東的冬天,太陽總像剛睡醒似的,慢悠悠爬到中天,把金晃晃的光灑在土墻上、曬場上。這時,村里的老人們便三三兩兩踱出門來。張大爺搬著小馬扎,揣著手倚著墻根兒曬太陽;李奶奶拎著小板凳,懷里揣著剛炒好的南瓜子,見了人就往對方手里塞一把;王大伯最會享受,把收音機擱在膝蓋上,豫劇的調子咿咿呀呀飄出來,他跟著調子輕輕晃著頭,手指還在腿上打著拍子。有那貪睡的,干脆找個避風的草垛,往上面一躺,草帽往臉上一蓋,不多時,便響起均勻的鼾聲。直到日頭西斜,影子拉得老長,人們才伸個懶腰,慢悠悠地往家走。
炊煙是跟著夕陽一起升起來的。一縷縷,在各家的屋頂上纏纏繞繞,帶著飯菜的香氣,在村子里彌漫。村西頭的二嬸家,飄出的是蘿卜燉粉條的醇厚,咕嘟咕嘟的聲響隔著院墻都能聽見;村南的大娘家,定是在蒸紅薯饅頭,甜絲絲的面香勾得人直咽口水;最熱鬧的要數村東的老李家,鐵鍋燉的排骨在灶上咕嘟著,肉香混著料香,引得半條街的狗都在轉悠。豫東人就這樣,越是天冷,越要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
晚飯自然要吃得豐盛些。煤爐上溫著的米酒,舀一勺倒進碗里,帶著淡淡的甜香。一家人圍坐在小方桌旁,男人咂摸著米酒,說著今年的麥子收成;女人夾一筷子燉得軟爛的排骨,往孩子碗里送;老人則慢悠悠地喝著湯,念叨著明年要種的菜苗。說著說著,就扯到村頭的路要修了,鎮上要建文化廣場了,家長里短里,藏著最踏實的日子。
夜色漸濃,村子慢慢靜下來,只有零星的狗吠,偶爾劃破夜空。窗欞上的燈光,昏黃而溫暖,在雪地里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暈,像撒在冬夜里的一把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