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顧玉平
祖母家的老灶臺蹲在堂屋東側,青灰色的磚墻上爬滿青苔,灶門上方那塊被煙火熏得黝黑的木板,刻著深淺不一的劃痕——那是父親和叔父小時候用鐮刀不經意間留下的成長印記,如今都成了歲月的年輪。灶臺高及我的腰際,臺面是整塊青石板磨就,邊緣被常年擦拭得光滑溫潤,中央嵌著一口黑鐵鍋,鍋底厚厚的油垢凝結著數十載的煙火氣息。

記憶里,天剛蒙蒙亮,老灶臺就開始蘇醒。祖母踩著露水從菜園割回帶霜的青菜,灶門里塞進幾根干松枝,“噼啪”一聲,橘紅色的火苗便舔舐著鍋底,騰起的蒸汽混著草木香,漸漸漫滿整個老屋。我總愛蹲在灶門口,看祖母往灶膛里添柴,她粗糙的手指捏著柴火,手腕輕輕一松,火苗就順著柴縫往上竄,映得她滿臉通紅。灶臺上的陶制油壺、竹編炊帚、粗瓷碗碟,都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仿佛也在貪戀這灶臺邊的暖意。
最熱鬧的當數臘月。殺年豬那天,全村人都來幫忙,老灶臺從早到晚不歇息。大鍋里燉著整只土豬,肉香混著八角、桂皮的香氣,順著煙囪飄出老遠,引得巷子里的孩子頻頻探頭。祖母站在灶臺前,腰間系著藍布圍裙,手里的鐵鏟不停翻炒,額角的汗珠順著皺紋滑落,她卻顧不上擦。我踮著腳尖趴在灶臺上,看肉塊在鍋里翻滾,湯汁咕嘟咕嘟冒泡,蒸汽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祖母忙碌的身影。傍晚時分,親朋好友圍坐在八仙桌旁,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老灶臺旁的小凳子上,我捧著裝滿肉湯的粗瓷碗,暖意在舌尖蔓延,更在心底扎根。
老灶臺不僅煮得出佳肴,更熬得濃親情。小時候生病,胃口全無,祖母總會在灶上燉一碗小米粥。她把小米淘洗干凈,倒進溫水里,用小火慢慢熬煮,灶膛里的柴火不疾不徐地燃燒,粥香一點點滲透出來。盛粥時,她會在碗底藏幾顆紅棗,看著我一口一口喝完,眼角的皺紋里都盛滿笑意。有次我貪玩打翻了粥碗,滾燙的粥濺在手上,祖母急忙用冷水給我沖洗,又從灶臺上拿起一小塊豬油抹在燙傷處,嘴里念叨著“沒事沒事,豬油能止疼”。那淡淡的豬油香,混著祖母的體溫,成了我童年最安心的味道。
后來,村里通了天然氣,家家戶戶換上了新式燃氣灶,祖母卻固執地守著老灶臺。父親幾次想把它拆掉,都被祖母攔下:“這灶臺煮了幾十年飯,養了一家人,不能拆。”如今,祖母老了,腿腳不便,很少再親自生火做飯,但每次回去,她總會讓父親把老灶臺擦拭干凈,偶爾還會在灶上煮一壺茶。茶葉在熱水里舒展,茶香混著灶膛里殘留的草木香,彌漫在空氣中,讓人恍惚覺得,那些年的煙火歲月從未走遠。
去年春節,我帶著孩子回到老家。孩子好奇地圍著老灶臺轉,伸手想去摸灶門上的黑木板,祖母急忙攔住,笑著說:“慢點,這灶臺上有煙火氣,也有咱們家的根。”我蹲在灶門口,學著祖母的樣子添了幾根柴,火苗騰起的瞬間,童年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祖母的笑容、飯菜的香氣、家人的歡聲笑語,都藏在這老灶臺的煙火里,刻在歲月的深處。
老灶臺的磚縫里,還嵌著當年的草木灰;灶臺上的粗瓷碗,還留著當年的溫度。它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見證著家族的興衰榮辱,承載著一代人的鄉土記憶。如今,老屋雖已有些破敗,老灶臺卻依舊矗立,它不僅是一個做飯的器具,更是維系親情的紐帶,是根植于血脈的文化根脈。只要老灶臺還在,那些煙火歲月就不會被遺忘,那些鄉土溫情就永遠有處安放。
#悼明為何竟能成風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