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丁 / 文



顧強先早年作《世人》言「世人欲笑汝頑癡,炊爨余閑筆一枝」,晚年賦《莫怪》道「丹青得意須毫縱,豈必謙謙句繩規」,兩首自題詩串起其藝術生涯從「執著守技」到「縱筆寫心」的心境轉折。而他九十三歲的絕筆山水之作,恰是將詩中的「頑癡」苦心與「毫縱」灑脫融於筆墨的終極結晶,在簡淨的畫幅間,讓詩心與墨韻相映成輝,寫出了「人畫俱老」的本真境界。


這幅絕筆裡,《世人》中「炊爨余閑筆一枝」的「頑癡」,化作筆墨骨力的底蘊。早年的顧強先,不懼世人不解,執著於傳統筆墨的研磨,這份「苦心」並非隨歲月消散,而是凝練為絕筆中每一根線條的韌性。畫中古樹的枝幹以枯筆焦墨寫就,篆籀筆意的線條乾澀卻力透紙背,扭轉頓挫間,是數十年「頑癡」鑽研皴法、筆意的沉澱;樹根盤結的灘石,僅以數筆簡化的斧劈皴勾勒,卻精準抓牢山石的質理,這是「苦心惟有玉樹知」的藝術執著,在生命終章的具象體現——那株蒼勁的古樹,便是他一生與筆墨相伴的精神寫照。
而《莫怪》中「丹青得意須毫縱」的主張,則成為絕筆之作的靈魂底色。九十三歲的顧強先,徹底擺脫了傳統技法的「繩規」束縛,以「除纓亦恥苦低眉」的傲骨揮灑筆墨。畫面構圖捨棄「三遠法」的刻板層次,僅以「一樹、一灘、一人」的簡素元素佈局,古樹居右斜出,人物臨溪閒立,遠水以留白鋪展,無半分刻意的章法安排,卻在虛實之間營造出蒼茫空寂的意境。樹冠的葉叢以大塊墨點隨意暈染,不執著於葉片的形似,只取蒼茂之神;臨溪人物僅以數筆淡墨勾出輪廓,卻活現出「清流濯足歸」的灑脫。這種「毫縱」,不是技法的放縱,而是筆墨與心境的高度合一,是藝術家跳脫形體束縛,直抒胸臆的終極表達。
從《世人》的「頑癡」守藝到《莫怪》的「毫縱」寫心,顧強先的詩心與筆墨在絕筆之作中完成了圓融的對話。這幅作品沒有華麗的技法鋪陳,卻以最真摯的筆墨,將一生的藝術積澱與生命體悟凝於尺幅;沒有繁雜的景物構造,卻在詩與墨的交融裡,道盡了中國傳統水墨「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核心真諦。它不僅是一位老藝術家的絕筆,更是「詩畫同源」傳統的當代詮釋——詩心為墨韻立魂,墨韻為詩心塑形,最終成就這幅「寫本真」的藝術佳作。
2025-03-19 大豐墨丁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