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1日23點03分13秒,將迎來二十四節氣中的重要節氣一一冬至。這一天,太陽將直射南回歸線北半球晝最短,夜最長。
冬至是古代一個非常重要的節日,有“冬至大如年”之說。我們的祖先也總是從這一天開始“數九”。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數九記錄冬至到來年春分的氣候變化。
“數九”數的是希望,就像我姥娘(母親的母親,我們當地人喊姥娘),心中裝著對春的期盼。她坐在冬日暖陽下,不疾不徐,日日數到暖,靜候春日來。
姥娘生在一個大戶人家,又嫁到姥爺家也是大戶人家,她端莊大氣,知書達理。姥娘的記憶力特別好,聽一遍《火焚繡樓》的戲曲,就能把全劇唱下來。只見她一會兒扮演洪美榮唱道:“紅日兒出東方天色明,它隨著浮云兒慢慢往上升,隨浮云兒慢慢往上長,只照到俺的繡樓棚。繡樓內只照的一片通明,羅緯寶帳睡不成,暗間里走出來俺洪美榮,常言到人逢喜事精神爽,想起來公子蘭文生……”
一會兒又扮演洪彥龍唱道:“唉!妹妹!小妹妹你不懂來龍事,且聽哥哥說分明……”
一場戲劇下來,姥娘能扮演所有的角色,關鍵是臺詞還能記得分明。

我一覺睡到天亮,睜眼就看到一雙新鞋擺在床頭,抱起新鞋,對于一名孩童來說,那是什么樣的驚喜,再聽到灶臺已飄來姥娘做飯的輕輕剁菜聲和灶間燃起紅紅的火苗,擁有一位能變戲法的姥娘是多么的幸福。

在我的記憶中,每到冬至,姥娘總會早早地開始忙碌起來。她會精心挑選最新鮮的食材,比如:蘿卜、芹菜、白菜等加入肉或雞蛋做餃子餡,再搟出一張張薄如蟬翼的餃子皮,然后熟練地將餡料包進皮里,捏出一個個精致的餃子。那嫻熟的動作,仿佛是在創作一件藝術品,讓人不禁為之贊嘆。

姥娘會不時地轉過頭來,對我微笑著說:“小娃,快來包扁食,冬至吃扁食,不會凍耳朵(外婆習慣把餃子稱扁食)。”
我會立刻站起身來,跑到姥娘身邊,拿起一張餃子皮學著姥娘的樣子開始包起來。雖然我包的餃子形狀各異,有的像胖嘟嘟的小豬,有的像彎彎的月牙,有的露出青青的餡,但姥娘卻總是會鼓勵我說:“呦!瞧我的孩子,包的扁食最耐看。”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冬至的餃子對于我們來說,不僅僅是一種美食,更是一種團聚的象征。每到冬至,姥娘總會用她的巧手變出法子,把一些普通的蔬菜變成美味的餃子,我甚至記得姥娘把白蘿卜、紅蘿卜切丁剁碎,再把烙饃烤焦,用小搟面杖搟碎,合在一起,加入粉條,包成餃子。
冬至這天,大家圍坐在桌子旁,一邊包著餃子,一邊說著笑著,那溫馨的場面,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
我還清楚記得,從小我就是一個左撇子,用左手拿東西,用左手使筷子,因此沒少挨小伙伴們的嘲笑。母親都懶得勸我,認為我是天生的左撇子,改不過來了。
姥娘每次看到,就耐心地教我用右手使筷子,一次在左手換右手中,把一大碗餃子倒在地上,大青瓷碗也碎了。姥娘一句話也沒有批評我,她蹲下把餃子一個個撿起來,自己吃,又轉身給我盛了一碗新餃子。也是從那時起,每當我習慣性地用左手拿筷子時,就想起姥娘蹲下撿餃子的畫面,就改為右手。母親驚訝于我自己竟把左撇子改好了,卻不知道是姥娘無言的愛讓我銘刻于心。

姥娘點了點頭,微笑著說:“小娃,冬至吃扁食不凍耳朵。”
過了冬至,九舅就趕著牛車來我家,把姥娘拉回家。我們兄妹知道,姥娘這一走,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和姐姐就死死地拉著車轅,不讓姥娘走。九舅說:“你姥娘回家過罷年,就又來你家了。” 可是,我們心里清楚,過完年,姥娘不會再回來了。母親紅著眼眶過來用勁地掰開我們抓著車轅的手,我們兄妹哭著追著牛車跑了好遠,直到看不見牛車的影子。
過了春節沒多久,八十一歲的姥娘就安詳地去世。聽妗子說,姥娘九九歸一,一輩子心善,去的安安靜靜,一點也沒拖累人。
姥娘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但她的愛永伴我左右。每年冬至端起餃子,眼里就蓄滿淚水。

時光荏苒,人半舊,心半舊,物半舊,月半舊,花半舊,風半舊。在舊時光里偶爾翻出一點舊時的雨,甚至一朵舊時的花,一幅舊時的墨跡,一段舊時的心情,有莫名的感動,也有絲絲的溫暖。
正如蘇軾所說:“人間有味是清歡。”
故鄉的冬至,是一種情感的寄托,一種對生活的熱愛,一種對舊時光的回味。
在這個冬至,讓我再一次用左手捧餃子碗,右手執筷,向北跪拜故鄉那一堆黃土,和黃土下安詳靜睡的我親親的姥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