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如詩(組章)
作者:李志華

一
黑龍江與烏蘇里江在此交匯。濤聲低吟,是千年沖刷出的回音。
黑瞎子島枕著第一縷晨光,微微發燙——恰似祖國衣襟最東端的那枚盤扣,在熹微中悄然蘇醒。
夏至寅時,光沿著界碑攀緣。那些數字忽然有了溫度,像脈搏在冰涼的青石下突突跳動。
漁網收起時,朝霞正將他們眉間的霜融成暖霧。對岸鐘聲隱隱,他們卻遙望北京,漁歌唱得愈發渾厚悠長。
二
曾母暗沙枕著浪濤。珊瑚骨骼盤結成永恒的圖騰,潮汐每夜為它篆刻家譜。
珊瑚蟲是液態的注腳,在深藍卷帙間續寫不移的疆界。
碑已長成礁石嶙峋的脊梁。誓言沉淀,每當月光傾瀉,便有細碎的磷光從刻痕中溢出——那是海在默誦自己的姓氏。
永興島的浪是溫柔的節拍器。暗沙在黑暗中不斷生長,讓我們確信:你的存在,比大海更深,比磐石更堅。
三
帕米爾擎起群山。雪峰在云端簽署亙古的盟誓,冰棱折射出八方的忠誠。
界碑立在鷹的盤旋處。風沙是時間的砂紙,將“中國”二字打磨得愈發銳利。
斯姆哈納的炊煙拂過五星紅旗。牧人的冬不拉彈唱著:“我們的大中國啊,好大的一個家。”
克孜勒蘇河卷走秋葉。岸邊的足跡卻永遠朝向東方,深深淺淺,皆是歸途。
四
漠河在這里落下最濃的一筆。墨色滲進凍土,在北緯五十三度開出霜花。
燈火徹夜醒著,用光的長睫擦拭北疆的穹頂。哨位上的呼吸凝成冰晶,又在徽章上融成細小的溪流——那里藏著一個永不封凍的春天。
當極光垂下,整片雪原霎時絢爛。每一棵白樺都在閃光,仿佛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此刻都屏住呼吸,以靜默呼應更遼闊的岑寂。
五
四極之地,邊疆的哨所是釘在版圖四圍的念想。
從這里出發的每一次眺望,都蓋著“中國”的郵戳,永不逾期。
當這眺望逆著季風與洋流,抵達南國的椰風、江南的煙雨、中原的燈火、塞北的窗欞時——
收信人掌心接住的,不是紙頁的聲響,而是整片國土綿長的共振。
六
守望久了,便通曉了光——
最先被照亮的邊界,往往守護著最漫長的黑夜;
海的最深處,蘊藏著陸地最初的搖籃;
風中的國歌,會把所有哨位連成同一道長城;
而極光傾瀉時,孤獨會結晶成最璀璨的冠冕。
我的心是一枚小小的羅盤。指針在胸腔里輕輕轉動——
每一次顫動,都朝向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總和。
此身所在,即是家國;此心安處,何懼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