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寶黨
秋意漸濃,榮國府的園子里落英繽紛,劉姥姥帶著板兒在府中住了三日,眼見得都是些往日里聽也沒聽過的新鮮景致,嘗的是山珍海味,瞧的是雕梁畫棟,只覺這三日如同掉進了仙境里。

這日一早,她便拉著板兒來見王熙鳳,臉上滿是感激:“明日一早我們祖孫倆定要家去了。雖說只住了兩三天,可古往今來沒見過的、沒吃過的、沒聽見過的,都一一經驗了。我這一回去,沒別的能報答,惟有天天請些高香,替你們念佛,保佑你們長命百歲。”
王熙鳳聽了,笑著擺手,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說起來,這次可都是為了你。老太太昨兒跟著逛園子,被風吹著,今兒就有些不舒服;我們家大姐兒也著了涼,正發熱呢。”
劉姥姥一聽,連忙嘆道:“老太太上了年紀,哪里禁得住這般勞乏。”王熙鳳點頭:“可不是嘛,從來沒見她昨兒那樣高興,為了陪你,偌大個園子竟走了多半個。大姐兒是昨兒找我,太太遞了塊糕給她,偏生在風地里吃了,回來就發起熱來。”
劉姥姥一拍大腿,忙道:“小姐兒怕是平日里少進園子,生地方兒,小人兒家本就不該去。一則被風撲了容易著涼,二則只怕孩子眼睛干凈,撞見了什么神佛。不如瞧瞧祟書本子,當心是撞客了。”
一語點醒了王熙鳳,她立刻叫平兒取來《玉匣記》,喚來彩明翻看。彩明翻了半晌,朗聲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
王熙鳳拍手笑道:“果然不錯!園子里遍地是花,可不就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當即吩咐下人備兩分紙錢,派兩個人分別給賈母和大姐兒送祟。
她轉頭對劉姥姥笑道:“到底是你們上了年紀的人,經歷的多。”劉姥姥嘆道:“富貴人家養的孩子太嬌嫩,哪里禁得住半分委屈。再說,小人兒家過于尊貴,福氣太盛,反倒有些禁不起。”
王熙鳳深以為然,忽然心念一動:“這孩子還沒個正經名字,你就替她起一個吧。一則借借你的福壽,二則你們是莊家人,貧苦人起的名字,只怕能壓得住她的病根。”
劉姥姥聞言喜笑顏開,忙問:“不知小姐兒幾時生的?”王熙鳳道:“正是生日不好,偏巧是七月初七日。”劉姥姥眼睛一亮,拍手笑道:“這個日子好,就叫她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保準能讓她長命百歲。”
王熙鳳聽了滿心歡喜,連聲道:“但愿能應了你的吉言。”說著便叫平兒,“趁這空兒,把送姥姥的東西打點好,明兒一早好讓她帶著走。”
劉姥姥忙擺手推辭:“不敢再破費了,已經叨擾了幾日,心里實在過意不去。”王熙鳳笑道:“好也罷歹也罷,帶回去給街坊鄰舍瞧瞧,也熱鬧些,不枉上城這一趟。”
劉姥姥跟著平兒到了廂房,只見半炕都堆著綾羅綢緞、吃食點心,平兒一一指給她看:“這是昨日你說想要的青紗一匹,奶奶額外送你一塊實地子月白紗做里子;這兩匹繭綢,做襖兒裙子正合適……我都替你收拾妥當了,明兒一早打發小廝雇輛車裝上。”劉姥姥看著滿炕的東西,感激得眼圈都紅了,連聲道謝。
當晚,劉姥姥歇在賈母這邊的偏房。次日一早梳洗妥當,正準備告辭,卻聽聞賈母身子不適,太醫已經來了。只見賈珍、賈璉、賈蓉三人引著王太醫進來,寶玉早已迎在門外。
賈母穿著青皺綢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碧紗櫥后隱約可見一眾女眷。王太醫不敢抬頭,忙上前請安。賈母見他身著六品服色,便知是御醫,笑著問道:“昔日太醫院正堂王君效,把脈極準,可是你家前輩?”
王太醫躬身答道:“那是晚生的叔祖。”賈母笑道:“原來如此,倒是世交了。”說罷緩緩伸出手放在枕上,王太醫屈一膝坐下,細細診了半日,才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外書房,王太醫說賈母只是偶感風寒,開了方子便要告辭。恰好奶子抱著大姐兒出來,笑著請太醫也瞧瞧。
王太醫診了脈,看了舌苔,笑道:“不妨事,只需清清凈凈餓兩頓就好。我送些丸藥過來,臨睡時用姜湯研開吃下便罷。”說罷便告辭而去。
劉姥姥見無事了,這才上前向賈母辭行。賈母拉著她的手道:“閑了只管再來。”又命鴛鴦:“好生打發姥姥出去,我身上不好,就不送了。”劉姥姥謝過,跟著鴛鴦出來,又想去園中辭謝寶玉和眾姊妹、王夫人等人。
鴛鴦忙攔住:“不用去了,免得驚動眾人。”又吩咐一個婆子,讓二門上叫兩個小廝來幫忙搬東西。
婆子領著劉姥姥到鳳姐那邊取了東西,一行人送到角門,小廝們將東西搬上車。劉姥姥扶著板兒,再三道謝,方才上了車。
馬車緩緩駛離榮國府,劉姥姥掀著車簾回頭望,只見朱紅大門漸漸遠去,心里默念著,盼著巧哥兒能平安長大,也盼著日后還有機會,再來這富貴溫柔鄉走一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