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非科班的基層考古工作者,日常工作軌跡似乎永遠在工地的塵土、保管室的陳列與程序性文件之間反復切換。進入工地一段時間后,最初踏入考古工地時那種對未知歷史的新奇感,早已被繁重且重復性極強的工作消磨殆盡。遺跡現象在眼前不斷重復出現,漸漸習慣性地將它們簡化為“熟悉的類型”“常規的現象”;考古工作原本承載的探索歷史、解讀文明的意義,在不知不覺中被消解成了完成發掘任務、按期交付成果報告的機械流程。就在我陷入這種職業倦怠,對工作的熱情逐漸冷卻之時,聆聽王叢苗老師的講座,對我而言不僅是一次思想上的觸動,更是振聾發聵的警醒。
在講座中,王叢苗老師沒有過多講述晦澀的理論知識,而是結合自己數十年的考古實踐經歷,反復提及面對遺跡現象與遺物時所必須保持的 “好奇心”。這種好奇并非停留在表層的驚嘆,而是一種對不同現象不輕易下結論、愿意反復追問“為什么”的態度。無論是形態異常的遺跡分布,還是看似零散、難以歸類的遺物組合,她都會先嘗試著進行分析,不懂之處,再主動聯系領域內的其他專家老師,帶著詳細的記錄與思考前去請教,而不是簡單地套用既有類型或經驗判斷。這種持續鉆研、不斷修正認識的過程,體現出一種對考古學本身的尊重,也體現出對歷史與遺址的敬畏。
王叢苗老師這種持續鉆研、不輕易妥協的過程,不僅體現出對考古學這門學科本身的尊重,更彰顯出對歷史與遺址的敬畏之心。也正是這種嚴謹而執著的態度,讓我對她產生了由衷的敬佩。她所展現的并不僅是學術能力,更是一種考古工作者應有的精神狀態:在看似平凡、重復的工作中,始終保持敏感與思考,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蘊含歷史信息的細節。
相比之下,我不禁反思自身在實際工作中的狀態。長期以來,在基層考古項目的高強度推進下,加上自身的惰性,逐漸習慣于以“效率”和“規范”為首要目標。面對遺跡現象時,更多時候是按照既定的流程和以往的經驗按圖索驥地進行記錄、分類和歸納,很少再去花時間深入思考遺跡背后可能隱藏的古人行為邏輯與文化含義。一些“不太典型”“解釋困難”的現象,往往被視為干擾因素,草草處理,甚至在內心深處產生回避心理。這種漠不關心不僅僅源于懶惰,更是一種潛移默化的職業麻木。當工作被拆解為流程,考古對象就容易被異化為“材料”,而非通向過去的線索。王叢苗老師的講座讓我意識到,正是這種對異常現象的不敏感,正在一點點削弱我們作為考古工作者的專業價值。考古工作從來都不只是簡單的發現和記錄,更重要的是對歷史現象的理解與解釋;而理解與解釋的起點,正是那份對未知的好奇與探索的欲望。
通過對照,我逐漸認識到自身問題的根源:缺乏主動提問的意識,也缺乏持續學習和自我更新的動力。在繁雜事務的壓力下,我過早地選擇了“安全路徑”,用經驗代替思考,用慣性替代探索。這種狀態雖然可以完成工作,卻難以產生真正有價值的認識,更談不上對學科發展的貢獻。
王叢苗老師的經歷讓我看到另一種可能性——即便身處具體、瑣碎的考古實踐中,依然可以通過持續提問和深入思考,拓展研究的深度與廣度。她對不同遺跡現象的鉆研精神提醒我:考古工作的意義,恰恰蘊藏在那些尚未被充分解釋的細節之中。
今后的工作中,我希望能重新調整自己的態度,在遵循規范的同時,給思考留下空間;在完成任務的同時,保留對未知的敏感。哪怕只是多問一個“是否還有其他解釋”,多查一篇相關研究,都是對考古初心的一次回歸。
這次講座不僅讓我認識到王叢苗老師值得敬佩的專業精神,也讓我看清了自身的不足。考古工作并非只是技術性的勞動,更是一種理解人類過去的學術實踐。唯有保持好奇、尊重差異、勇于鉆研,才能不辜負腳下的遺址,也不辜負“考古工作者”這一身份所承載的責任。
三門峽市仰韶文化研究中心 李帥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