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作者 # 散文:在時間的裂隙里
一
黎明像一把薄刃，悄悄劃開夜的綢緞。第一縷光并非來自東方，而是從你自己眼底升起——你終于看清，黑暗不是對立面，而是光的胚胎。它用漫長的沉默孕育一次心跳，用無人知曉的褶皺藏下一枚未來的種子。
二
你曾在鏡子前駐足，以為那是一張臉，其實是一座廢墟。眉毛是斷墻，睫毛是蒿草，法令紋是舊王朝坍塌的甬道。你伸手擦拭鏡面，卻擦出一陣遙遠的哭聲：童年時丟失的玻璃彈子，在井底滾成星圖；少年時寫的情書，被雨水泡成海藻。鏡子里沒有現在，只有層層疊置的遺址。你對著廢墟喊自己的名字，回聲卻是母親年輕時的嘆息。那一刻你明白：所謂成長，不過是把哭聲調成靜音，再把它安放在一座展覽舊夢的博物館。
三
你出門，街道像一條被反復謄抄的經文，腳印是注腳，雨水是刪改液。人人手持一把邏輯的刀，試圖剖開世界的腹部，卻只剖開自己的影子。你看見賣早點的婦人，把晨曦揉進面團，炸成金黃的月亮；看見西裝革履的男子，把簡歷折成紙船，放進地鐵的下水道，讓它駛向從未存在過的彼岸。你突然想：也許上帝并非造物主，而是一位遲到的讀者，正焦急地翻閱我們寫壞的草稿，卻找不到一頁干凈的謄清。
四
你乘坐電梯上升，金屬廂體像一枚垂直的棺材，把靈魂壓成一張薄片。鏡面墻映出無數你，像一疊被反復復印的通緝令。數字鍵亮成血痣，1、2、3……每一層都是一次小型的往生。門開時，你幾乎以為自己已抵達來世，卻只看見一條鋪著地毯的走廊，盡頭是一扇貼著“會議室”標簽的凡間。人們在里面爭論“未來五年規劃”，像一群孩子蹲在沙坑里，為一把塑料鏟子吵到日落。你轉身離開，把電梯里的自己留在原地，讓他繼續上升，直到數字變成星圖的坐標。
五
傍晚，你坐在河堤，看水如何把城市的霓虹咀嚼成碎銀。一條魚躍出，像一枚被夜吐出的硬幣，轉眼又被更大的黑暗吞回。你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手，瘦得像一根刪節號，卻緊緊攥住一張泛黃的車票——那是他年輕時未啟程的遠方。你終于懂得：我們一生都在收集車票，卻極少真正上車；我們以為握住的是終點，其實只是空白副券。
六
夜再次合攏，像一本厚重的樂譜，把白晝的噪點壓成休止符。你回到房間，關窗，卻關不掉窗外那棵梧桐的呼吸。它用每一片葉子向你發送摩斯電碼：
“——風是河流的倒影，
——露是月亮的遺言，
——而你，是時間裂隙里漏下的一粒沙。”
你躺下，聽見骨骼內部傳來輕微的潮汐——那是海水曾經占領陸地的證據，也是你終將歸還陸地的預告。
七
就在半夢半醒之間，你忽然看見那道裂隙：它不在天邊，不在哲人的書里，而在你左胸第三與第四肋之間，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縫。從那里漏出的，不是血，不是嘆息，而是一束極細的光，像一根銀線，把昨夜廢墟、今日街道、明日未啟程的車票，一并縫進一顆悄悄發芽的種子里。你伸手想捂住它，卻摸到一顆小小的、滾燙的星球——
它正用你自己的脈搏，
為宇宙
打著
拍子。
散文:在時間的裂隙里
2025-12-18 11:26來源：《常濤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