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作者 # #2025新星計劃4期#
1994年臘月二十三的夜里,豫中平原的風跟刀子似的刮過李家坳。李老栓裹緊了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把那盞鐵皮馬燈從門后掛鉤上取下來時,玻璃罩子上的冰花還沒化透。
"爹,咱真要去?"十五歲的狗娃抱著一捆麥秸站在土坯房門口,棉褲腳沾著的泥疙瘩凍得邦邦硬。院子里的老槐樹杈上,去年掛的紅布條早被風撕成了碎條條。
李老栓沒應聲,只是用粗糲的拇指把燈芯捻高了些。橘黃色的火苗"噗"地一聲躥起來,把他臉上的皺紋照得像村口那口老井的裂紋。

打麥場的守夜人
打麥場在村西頭的高崗上,七八個麥秸垛像圓鼓鼓的墳包。李老栓把馬燈掛在歪脖子榆樹上時,燈影在雪地上扯出老長的怪影。狗娃抱著麥秸圍出個擋風的圈,爺倆蹲在里頭啃涼饃,饃渣掉在雪里,轉眼就凍成了硬疙瘩。

"聽見動靜甭出聲。"李老栓的旱煙袋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落在雪地里滋滋響,"去年王老五家的麥秸垛,愣是叫人偷去半垛。"
后半夜風停了,雪粒子卻越下越密。馬燈的光暈里,狗娃看見爹的眼皮直打架,煙袋鍋子掉在地上都沒察覺。他想起娘說的,爹為了湊他開春的學費,連著三個月沒敢歇晌。場邊的脫粒機蒙著塑料布,像只蹲在暗處的大螞蚱。
突然,麥秸垛后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李老栓猛地睜開眼,抄起身邊的木杈子。馬燈的光圈在雪地上掃來掃去,照見個黑影正往麻袋里塞麥種。
"滾!"李老栓的吼聲驚飛了樹杈上的麻雀。那人扛起麻袋就跑,雪地被踩出串深腳印。狗娃要追,卻被爹拉住——馬燈的光突然暗了下去,燈油快見底了。
雪夜的光
"得去灌油。"李老栓把馬燈提在手里,燈苗晃得人眼暈。狗娃這才發現,爹的褲腿在追賊時被麥茬劃了道口子,血珠滲出來,在雪地上滴出串紅點子。
去公社的路有七里地,雪沒到膝蓋。李老栓把馬燈掛在扁擔前頭,狗娃扶著扁擔后頭,爺倆深一腳淺一腳地挪。路過村東頭的歪脖子橋時,燈芯"噼啪"響了兩聲,光突然亮得刺眼——原來剛才追賊時,燈芯上結的炭灰掉了。
"快看!"狗娃突然指著河對岸。雪地里有團黑影在動,仔細看是輛架子車,車轅上掛著盞同樣的馬燈。兩盞燈隔著結冰的河面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是張木匠。"李老栓松了口氣。去年狗娃發高燒,就是張木匠連夜推著架子車送到公社衛生院的。那會兒也是這樣的雪夜,兩盞馬燈一前一后,把路照得跟條光帶子似的。
到了地方,李老栓拍了半天,里頭才傳來王會計含混的問話。當聽說要灌煤油,王會計在門后罵罵咧咧:"大半夜的不要命了?"罵歸罵,門閂還是"嘩啦"響了一聲。
燈影里的年關
灌完煤油往回走時,天邊已經泛白。
爺倆回到打麥場時,雪已經停了。李老栓把馬燈掛回榆樹上,突然發現燈影里多了個小泥人。狗娃紅著臉說是趁爹灌油時捏的,泥人手里還攥著個麥秸編的小馬燈。
"傻小子。"李老栓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菊花。他掏出揣在懷里的皺巴巴的五塊錢,塞進狗娃手里:"開春去鎮上買個新書包,帶塑料皮的。"
太陽出來時,雪地上的燈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遠處傳來誰家的鞭炮聲,零零星星的,像在給這漫長的冬夜畫上句號。李老栓把馬燈的燈芯捻小,玻璃罩上的冰花早化成了水珠,順著燈座滴滴答答落在雪地里,洇出小小的黑窟窿。
如今那盞馬燈早被收進了縣博物館的玻璃柜,旁邊的說明牌寫著"20世紀90年代農村照明用具"。但狗娃每次帶兒子去參觀,總能聽見鐵皮提手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那年雪夜的麥秸在風里唱歌,又像是爹的旱煙袋在鞋底上磕出的火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