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丁 / 文
中國畫的發展歷程，始終是傳統精神的延續與時代性情的交融過程。當代畫家顧強先（1913年9月-2006年2月）數十年潛心丹青，早年畢業於上海新華藝專，師承石濤等前賢精髓，更得汪亞塵、傅抱石等巨匠指點，以傳統畫論為根基，以生活實踐為源泉，熔鑄出「造化為師、筆墨立骨、形神兼備、性情為宗」的完整畫學體系。其筆下《大豐縣川東閘海灘》《蘆葦孤舟》等十幅經典之作，既是這一體系的具象化詮釋，更是先生對傳統的敬畏、對生活的熱愛與對性情的堅守之體現，於筆墨間彰顯傳統畫學的當代生命力，在畫境中寄託質樸真淳的藝術本心。
顧強先的畫學體系，首重植根傳統，以古鑒今的藝術底色。他畢生研習石濤畫論，先後發表多篇專文並出版《石濤繪畫研究》，上承顧愷之「以形寫神」、郭熙「師萬物」、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等前賢精華，將經典主張轉化為具體創作實踐。作於一九九〇年的《大豐縣川東閘海灘》，便是對郭熙「身即山川而取之」理念的忠實踐行，先生親赴海灘駐足觀察，以速寫記錄潮起潮落的自然意境，歸而後以焦墨、濃墨並用寫岸邊林木，墨色的濃淡乾濕層次還原了海灘物象的本真質感，一條簡練墨線勾勒海岸，留白處見海霧氤氳，完美演繹了「師萬物」的寫生主張。《黃山奇峰雲海》（一九八七年作）則融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精神於筆端，先生遊歷黃山後積數十幅寫生稿，最終以平遠法構圖，淡墨暈染煙嵐，簡筆勾勒山巒，於平淡構圖中營造「平中求奇」的藝術韻味，摒棄了對名山大川的刻意誇飾，回歸「萬物皆有可觀之處」的傳統藝術觀。此外，先生對筆墨技法的探索亦深植傳統，《飛瀑奇峰》（約作於九零年代初）中以黃賓虹「正鋒立骨」之法寫山巖，筆筆正鋒沉穩有力；《雁蕩山大龍湫》（約作於八十年代末）則借董其昌「墨氣淋漓」的主張，以大塊濃墨堆疊山壁，留白處見飛瀑之勢，將「黑墨團中天地寬」的筆墨之境推向極致。從寫生理念到筆墨技法，顧強先始終以傳統畫論為圭臬，在繼承中理解古法精髓，為其畫學體系奠定了深厚的傳統根基。
顧強先的畫學體系，核心在融於生活，以造化為師的創作邏輯。他堅信「藝術源於生活」，反對閉門造車的虛構創作，主張畫家應深入自然、體察生活，於尋常物象中掘藝術真諦，其題畫句「秋日郊遊，見農家屋後向日葵，以鉛筆圖之，歸室內再畫於宣紙之上」便生動記錄了這一創作軌跡。這一主張在其創作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大豐縣川東閘海灘》不取名山大川之雄奇，而聚焦海灘的質樸小景；《蘆葦孤舟》（一九九零年作）捨棄壯闊山水的描繪，只寫水鄉蘆葦間的孤舟閒態；《溪壑對語》（一九八八年作）更是以尋常山石為題，用粗獷筆墨寫其質樸之美。先生的視野從不局限於「奇峰異石」，農家風物、水鄉小景、江畔山石，皆能成為其筆下的創作素材。作於一九八八年的《漁舟靜泊》，便是先生對生活細節的敏銳捕捉，他以潑墨與勾勒結合寫漁舟靜泊之態，墨色的暈染模擬船身的質感與水面的倒影，無刻意雕琢的痕跡，卻將水鄉生活的寧靜質樸傳達得惟妙惟肖。《青綠山水》（一九八六年作）則突破水墨寫意的疆界，以青綠設色結合潑墨技法寫山水，既繼承傳統青綠山水的設色理念，又融入生活觀察所得的自然質感，山石的勾勒仍堅持對自然形態的真實還原。正是這種「以生活為源、以寫生為本」的創作邏輯，讓先生的作品始終飽含生活的溫度與自然的生機，也讓其畫學體系擁有了扎根現實的生命力。
顧強先的畫學體系，終歸於抒寫性情，不諧於俗的藝術旨歸。他將繪畫視為心靈的寄託與性情的流露，主張「畫是我心聲」，題畫句「餘作樸拙憨直，故不諧於俗，所作書畫亦復如此，然餘只求抒我之性情，不暇計及世人之毀譽也」道盡其藝術追求。《蘆葦孤舟》（一九九零年作）便是性情抒寫的經典之作，以形簡神全的審美表達，寥寥數筆寫蘆葦孤舟，無需過多點綴，卻傳達出先生嚮往的閒適自在之態，題跋「戲筆為之」更點明創作時的隨心狀態。作於二〇〇二年的《松巒雲海》，作為贈友之作，先生將對友人的情誼融於筆墨，焦墨點簇的青松堅挺如鐵，淡墨暈染的雲海綿延似絮，山巒層疊間不僅有自然之美，更有人文情懷的溫度，實現了「形、意、情融為一體」的藝術追求。而《溪壑對語》（一九八八年作）則將這種性情抒寫推向極致，先生以「禿筆粗狂醜作墨」的筆觸寫山石，摒棄所有技法的矯飾，直抒對山石質樸之美的感悟，題跋「自家欣賞自家娛」道盡其不趨時尚、堅持自我的藝術態度。這種「抒寫性情」的藝術旨歸，與倪瓚「逸品」的自娛追求、徐渭「潑墨寫意」的率真精神一脈相承，更契合其「造型不為形所拘，抒情不為情所役」的題畫主張，讓顧強先的畫學體系超越了技法與形式的層面，昇華為精神與性情的表達。
從植根傳統的技法探索，到融於生活的寫生實踐，最終歸於抒寫性情的藝術追求，顧強先的畫學體系形成了一條從「法」到「意」再到「情」的完整脈絡，其「一畫、三蒙、三結合」的創作主張更為這一體系賦予深刻內涵。其十幅經典之作，如同一組立體的畫學註解，清晰展現出這一體系的內核與精髓。臺灣著名畫家李奇茂盛贊其作品「有文人畫的高超氣質，其造型與意境，起筆與落墨，均能把握一己之才情」。在當今藝術界追求多元與創新的時代背景下，顧強先「植根傳統、源於生活、歸於性情」的畫學主張，無疑為中國畫的傳承與發展提供了寶貴的啟示：唯有敬畏傳統，才能守住中國畫的精神根脈；唯有扎根生活，才能賦予作品持久的生命力；唯有抒寫性情，才能讓藝術回歸心靈的本真。筆墨傳世，畫道永續，顧強先的畫學思想與藝術實踐，必將持續影響後學的求索之路。
2025-12-16 大豐墨丁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