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作者#
?昨夜又入故鄉夢,夢里仍是那口老井。青石板的紋路里嵌著晨露,像誰遺落的碎鉆,井繩在轆轤上纏了三匝,帶著時光的溫軟。我踮起腳尖去探水桶,指尖剛觸到井中那汪涼沁,夢就如蟬翼般碎了。窗外的月光斜斜漫進來,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清淺,竟與老井邊被月色泡軟的泥地,有了七分相似。?
離開故鄉那年,我在井沿的青石板上刻了道淺痕。那時總以為,不過是負笈遠行三兩年,歸來時還能循著這道痕,再續上另一道深淺。怎知歲月是匹脫韁的馬,一奔便是十載。去年清明歸鄉,老井已被黃土填平,取而代之的是村口新立的健身器材,紅的藍的鐵架在日光下亮得刺眼。我蹲在曾是井臺的地方,指尖撫過冰涼的水泥,那曾沁著井水潮氣的溫度,竟連一絲余溫也尋不到了。母親站在一旁說:“如今家家都有自來水,這井早成了廢坑,填了也好,免得孩童貪玩跌進去。” 我點頭應著,轉身時卻瞥見她袖角悄悄拭過眼角,風揚起她鬢邊的白發,像極了井邊曾經搖曳的蘆葦。?
記憶里的老井,總裹著夏夜的清輝。晚飯過后,爺爺會把竹床搬到井旁,竹篾的紋路里還留著日光的暖。我趴在他膝頭,聽他講薛仁貴征西的傳奇,聲音混著井里青蛙的鳴唱,在夜色里漫開。月光落進井中,碎成滿池的星子,晃得人眼生暖。奶奶會提著竹籃,從井里撈出白天浸著的西瓜,菜刀落下時 “咔嚓” 一聲脆響,清甜的汁水順著指縫往下淌,濺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那時的風是裹著稻花香的涼,西瓜是浸著井水的甜,爺爺的故事像井里的水,總也講不完。?
后來在城里落腳,也吃過不少西瓜。超市冷柜里的瓜個個圓碩飽滿,咬下去卻少了幾分清冽;空調房里的風涼得刺骨,卻沒有老井邊那混著泥土與青草的溫潤。有次加班到深夜,走在空寂的大街上,忽然有一縷焦香漫過來 —— 是路邊攤在炒瓜子,那帶著煙火氣的香,竟與爺爺當年在井邊炒的一模一樣。我站在路燈下,望著昏黃的光里浮動的煙塵,眼眶忽然就熱了,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竟被這縷香輕輕牽了出來。?
去年秋天,我在陽臺的花架上種了棵葫蘆。看著它的藤蔓順著竹架攀援,開出淡紫色的小花,又結出嫩綠色的小葫蘆,忽然就想起故鄉的院子。從前爺爺也在院角種葫蘆,他總說:“葫蘆諧音‘福祿’,是個好兆頭。” 有天清晨,我看見葫蘆葉上爬著一只蝸牛,殼上的紋路淺褐相間,和當年趴在葫蘆架上的那只,竟是毫無二致。我蹲在花架旁,盯著蝸牛慢悠悠地爬,恍惚間又回到那個晴好的午后 —— 爺爺坐在葫蘆架下,手里搖著蒲扇,我趴在他膝頭,和他一起數著蝸牛爬過的痕跡,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在我們身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如今,爺爺早已化作故鄉的一抔黃土,老井也被填平在歲月里,可那些藏在記憶里的片段,卻像老井里的水,始終清冽明亮。每當暮色漫過窗欞,我總會想起老井邊的月光,想起爺爺講不完的故事,想起奶奶手中那瓣甜到心底的西瓜。那些細碎的溫暖,像一串穿在時光里的珍珠,輕輕一觸,便漾開滿心房的鄉愁。?
原來,鄉愁從不是某片固定的土地,而是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人與事。縱使我們走得再遠,只要想起那些溫暖的瞬間,就會明白:故鄉從未離開,它始終藏在我們心底,在每個月色溫柔的夜晚,悄悄漾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