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每當中秋月圓,我總會想起那一年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的夜晚。月亮不是掛在家里的窗框里,而是懸在黝黑的山影之上,清冷、明亮,像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
那年中秋,正好是假期的最后一天。這意味著,團圓與離別被擠壓在同一個黃昏。那天下午五點多,那桌原本該細嚼慢咽的菜肴,我們卻吃出了風卷殘云的倉促。
碗筷一放,便到了與家人作別的時刻。孩子攥著半塊豆沙月餅,追在身后奶聲奶氣地喊 “爸爸再講會兒牛郎織女”,小手還緊緊拽著我的衣角 —— 可我們已經駛離了家鄉,朝著省城的方向狂奔。本該是闔家圍坐、共賞圓月的時刻,我們卻只能匆匆扒完團圓飯,便踏上返程路,只為第二天能準時出現在工作崗位上。
車剛過田東,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一輪渾圓的、橘黃色的月亮,毫無預兆地從遠山后躍出,剎那間,清輝灑滿瀝青路面,前方的道路被鍍上了一層水銀。
“看,月亮出來了。”家也在百色的同事小蘇搖下車窗,指了指窗外。
我苦笑著接了一句:“人家在院子里賞月,我們在高速路上賞月,這體驗,也算是獨一份了。”
路上,并不冷清。時不時有龐大的貨車,亮著兩盞巨眼,沉穩地從我們身邊超越,或是與我們相向而行。它們的駕駛室里,也坐著一位無法歸家的司機吧。那一刻,我忽然被一種巨大的共鳴擊中。
這路上,何止我們兩個返城的異鄉人?那些貨車司機,方向盤前或許就放著一個月餅,正借著月光與電話那頭的小孩說上幾句;遠方戍邊的軍人,正站在哨所旁,望著同一輪月亮,思念著萬里之外的家鄉;醫院的無影燈下,一定有醫生剛剛放下手中的團圓飯,正為另一個生命奔走忙碌……
這世間的團圓,原來是由許許多多的“未團圓”守護和支撐著的。誰不想在中秋夜守著家人,聽孩子嘰嘰喳喳地問 “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嗎”,看父母笑著把剝好的柚子放進自己碗里?可出發前老人反復叮囑 “路上慢點開” 的聲音,電話里妻子輕描淡寫說 “孩子我哄睡了,你別擔心” 卻難掩不舍的語氣,都在提醒我們:有些約定需要暫時擱置,有些堅守必須按時抵達。
那天夜里抵達省城時已近深夜,下車時抬頭望,月亮依舊掛在頭頂,清輝遍地。我給妻子打了個電話,輕聲說 “我到了,路上看到月亮了,特別圓”。電話那頭,妻子的聲音帶著安心的笑意:“平安到了就好,工作別太累。” 洗漱時看著鏡里疲憊的自己,卻沒了來時的煩躁 —— 原來,不是所有中秋都要守在家人身邊,有些堅守,看似平凡,卻是另一種形式的圓滿。
如今再想起那年中秋夜,心里已沒有了當初的苦澀,只剩溫暖的感悟:所謂團圓,不僅是家人相守的溫馨,更是每個人做好分內事,讓這份溫馨能安穩延續。而那年高速路上的月光,也成了我心里的一面鏡子,時刻提醒我:生活中的圓滿從不只有一種模樣 —— 有人在月下與家人相守,是團圓;有人在征途上為責任奔赴,亦是擔當。我們每個人認真做好手里的事,堅守好自己的崗位,便是對生活最踏實的回饋,也是對這個時代最微小卻最堅定的貢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