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那年奶奶的頭上
楊子昊
洛陽今年的雪來得早,雙十二便飄了下來。可惜的是,這雪裹著雨,濕冷刺骨。我不禁想,是否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時,都承載著那年雪仗的歡笑?那笑聲能否穿透我寒冷的全身,讓記憶不斷消融,化作一股暖流?
雪花飛舞,輕輕敲打著玻璃,仿佛不愿驚擾熟睡的人們。我將手貼在冰涼的窗上,指尖似乎觸到了雪的微涼,它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將我拉回了那年一月的冬天。
那時,奶奶剛?cè)镜暮诎l(fā),被淘氣的雪花吻得又亂又白。我的身體被貪玩的雪浸透,濕了又濕。高燒中,我的靈魂仿佛在自我保護(hù),為了避免我徹底垮掉,它像一臺超負(fù)荷運轉(zhuǎn)的飲水機,瘋狂地加熱、再加熱,直到不知多少度才停下——結(jié)果只是汗出得更多,嗓子疼得更烈,頭痛得仿佛敲響了地獄的大門。
“怎么這么高!四十度!我?guī)闳メt(yī)院!”奶奶的驚呼像一道光,瞬間刺破了我混沌的意識。緊接著,我感到一具溫暖的身體抱住了我。我知道,那是我奶奶。父親在學(xué)校,姑叔們在外地,哥哥又太小,爺爺也已去了遠(yuǎn)方。望著窗外越積越厚的雪,她的心沉了下去;可低頭看看懷中燒得滾燙的我,那顆心又被無形的力量托起,變得輕盈。
哥哥本要一同前往,好讓我們在荒涼的路上有個伴。但奶奶怕外面太冷,硬是不讓他去。趁他上廁所時,她裹緊了我,推開門,獨自沖進(jìn)了風(fēng)雪,奔向最近的衛(wèi)生院。
“奶,等等我!”
我們聞聲回頭,只見哥哥抱著雨衣、雨傘和手套,氣喘吁吁地追了出來。他從奶奶懷里接過我。我艱難地睜開眼,看見半蹲著的哥哥,臉龐凍得發(fā)青;而奶奶,已然成了一個雪人,正抖落著滿身的雪花,笨拙地套著雨衣。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如今的我,每每想起那天,心中便充滿了悔恨——唉,如果不是下午貪玩,非要打那該死的雪仗,衣服便不會濕透,我也不會讓年邁的奶奶和只比我大四歲的哥哥,為了我在風(fēng)雪中打這場毫無勝算、傷己傷人的仗。
過去的讓它過去吧。將來,我要用一顆真正鮮活跳動的心,去彌補,去做一切能為他們做的事。
奶奶穿好雨衣,戴好手套,重新從哥哥懷里接過了我。哥哥連忙搓了搓凍僵的手,也戴上了手套,為我們撐起了那把唯一的傘。那時,我和哥哥靠得那么近——他在上,我在下,奶奶在最前面,頭頂著漫天風(fēng)雪,半身裹著雨衣,半身撐著傘。我們仨,在這陰沉黑暗的早雪夜里,仿佛成了一盞燈,雖無光,卻燃著一股莫名的亮。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我回頭望去,雪落在雪里,腳印落在愛中。而我們仨,正一步步挪向兩公里外的鄉(xiāng)衛(wèi)生院。我們的足跡或許沒人記得,早已被新雪填滿。但那刺骨的寒意,卻被我這雪中四十度的高燒不斷暖化,仿佛讓那個撐起傘的守夜人,有了繼續(xù)前行的勇氣,不再畏懼黑暗。
我們心存僥幸,希望能遇見一輛車。可這又不是城市,又下著大雪,別說汽車,連貨車也遇不到。偶爾遇到個熟人,也干著急,無能為力。“打120?雪太大,縣里的救護(hù)車趕來得一小時,才能到坡下面三公里的省道。還得再走兩公里去暴發(fā)戶老王家借車——與其欠這份人情,還不如不打。這念頭在我腦中閃過,我想,哥哥估計也想到了……”
終于到了醫(yī)院。醫(yī)生開了些藥。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院長好像認(rèn)識父親,竟主動給父親打了電話,讓父親明天給我請個假。聽到“放假”二字,迷迷糊糊中,我竟覺得腦子沒那么痛了。
藥配好后,我們坐上了院長的車,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