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子故里河南鹿邑，你若替人把一件事辦得滴水不漏、圓滿周到，對方可能會拍著你的肩膀，由衷贊道：“你這事辦得‘是味兒’嘞很！”若你端上一桌家常飯菜，親朋品嘗后眉開眼笑，那句“是味兒”同樣是對你手藝的最高褒獎。這個質樸的方言詞，曾日用于平常巷陌，它評價人事、品鑒生活，幾乎無所不包。然而，它正從越來越多年輕人的嘴邊悄然退場，成為記憶里一抹漸淡的鄉音。
“是味兒”之妙，首在其意蘊的豐厚與熨帖。它遠不止于字面“有味道”。當用于評價人事，它意味著事情辦得地道、妥帖、漂亮，合乎規矩，更合乎人心。這其中蘊含著一種民間智慧的評判標準：好的結果，不僅要有形式的完成度，更要有內在的“勁兒”恰到好處，讓人心里感到順暢、滿意、無可挑剔。用于評價食物，它也不局限于咸淡可口，而是指一種復合的、恰到好處的美好體驗——火候夠，用料實，味道正，吃下去從口到胃都舒坦。它描述的是一種從感官直抵內心的圓滿狀態，一種綜合性的“對”的感覺。當人們拖長音調說出“是味兒嘞很！”時，那份肯定與贊許是飽滿而富有感染力的。
這個詞的曾經過處，勾勒出的是一幅充滿人情味與煙火氣的鄉土生活圖景。在田間地頭，莊稼把式拾掇得整齊利落的田壟，會被贊一聲“是味兒”；在紅白喜事上，管事的大總安排得井井有條、面面俱到，主家會感激地說“是味兒”；家里來了客人，主婦端出幾樣精心卻不奢華的菜肴，賓主盡歡，吃的就是那股“是味兒”的實在與熱情。它見證過鄉鄰間互助的誠懇，也衡量過匠人手藝的良心。它不僅是評價，更是一種社交貨幣，傳遞著認可、信任與親近。在這個詞通行無阻的年代，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仿佛都浸潤在這種追求“到位”與“貼心”的共同默契里。
然而，如同許多方言詞匯的命運，“是味兒”的使用場景正在不可避免地收縮。“很好”“不錯”“地道”“圓滿”等標準表述甚至“yyds”等非標準轉述占據了主流；城鄉流動加速，生活方式劇變，許多需要精細人情揣摩與本土經驗評判的傳統場景在淡化。更關鍵的是，那種基于緊密社區關系、熟人社會邏輯的共同感受與價值尺度正在發生遷移。當效率、量化、標準成為更通行的準則，那種需要用心體味、綜合感知的“是味兒”，其生存的土壤便日漸稀薄。它從一種鮮活的口頭禪，慢慢退守為長輩口中的“老話”，成為特定場合下喚起懷舊情緒的詞語。
“是味兒”的消褪，失去的不僅是一個詞匯，更是一種獨特、細膩的感受與表達世界的方式。它代表了一種中原文化中重實際、重分寸、重內在圓滿的審美與哲學。老子故里的這份“是味兒”，或許正是“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的一種民間注腳——真正的“道”（好的結果、好的狀態），表現出來可能是平淡的，但內在的肌理與節奏必須“是味兒”，恰到好處，合乎自然。保護這樣的方言，不僅是留存語言的化石，更是挽留一種更富溫度與精度的生活感知能力，一種在現代標準話語之外，對“何為美好”的另一種定義。
當“是味兒”這樣的聲音漸弱，我們或許應有意識地駐足聆聽。在追求快與新的洪流中，那些老話里包裹著的對“妥帖”“地道”“人心”的執著，何嘗不是一劑讓我們生活更“是味兒”的古老智慧？那是來自泥土與歲月的回響，提醒著我們：真正的圓滿，永遠需要一份超越形式、直抵人心的溫度與誠意。 #2025新星計劃4期#
“是味兒”：一個鹿邑方言詞里的人情溫度
2025-12-17 12:24來源：法自洞明，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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