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墨韻
林坤源
荔香漫過窗欞時,阿硯正俯身研墨。松煙墨在端硯中緩緩化開,如鑒江晨霧漫過千年堤岸,濃淡暈染間,盡是化不開的鄉(xiāng)愁。
他是柏橋村走出的書法家,卻在珠三角的寫字樓里困了十年。直到去年荔枝節(jié),老宅那棵百年荔樹被臺風刮斷主枝,父親在電話里嘆:"樹老了念舊,人也一樣",他才猛然驚醒,收拾行囊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故土。
書房安在小東江畔,推窗便見江水悠悠,岸邊古榕垂著氣根,恰似母親納鞋底時垂落的銀絲。阿硯重拾筆墨時,手腕竟微微發(fā)顫。試著寫"鑒江潮涌"四字,筆尖剛觸宣紙,便想起童年在江邊追浪,父親握著他的手教握筆:"寫字如做人,要穩(wěn),要實"。那時墨香混著荔枝甜,成了記憶里最綿長的味道。
一日午后,雨打荔葉沙沙作響。阿硯正寫"好心茂名",門被輕輕推開。進來位白發(fā)老人,捧著卷泛黃字帖,雨水打濕了青布衫角。"后生仔,能不能幫我看看這字?"老人聲音沙啞,卻藏著幾分執(zhí)拗。
阿硯接過字帖,竟是清代茂名書法家陳蘭彬的真跡,紙頁間還留著淡淡的樟香。老人說,這是祖父傳下來的,如今孫子在外地定居,沒人懂這些了,聽聞村里來了位書法家,便冒雨趕來。
阿硯鋪開字帖,與老人細細品讀。陳蘭彬的字筆力遒勁,既有嶺南山水的靈秀,又有文人風骨的沉厚。"你看這‘和’字,左低右高卻穩(wěn)如泰山,就像我們茂名人,包容又堅韌。"阿硯指著字帖說。老人連連點頭,眼里泛起淚光:"當年祖父教我寫字,也是這么說的。可惜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不愛這些老東西了。"
那天,阿硯留老人喝了杯荔枝酒。酒過三巡,老人拿出支祖?zhèn)骼呛凉P,遞到阿硯手中:"這筆跟著陳家五代人,現(xiàn)在交給你,我放心。"阿硯握著筆,只覺沉甸甸的,不僅是筆的重量,更是文化傳承的分量。
此后,阿硯的書房成了村里的"墨香驛站"。放學的孩子來學寫字,退休的老人重拾愛好,外地游客專程來求字。他教大家寫"荔香""江韻""好心",也講筆墨間的茂名故事。他常說:"寫字不為成名,是守住心底的寧靜,守住我們茂名的文脈。"
又是一年荔枝紅透枝頭。阿硯在小東江畔辦了場書法展,展出的作品皆以茂名風物為魂:《鑒江賦》筆走龍蛇,《荔林春早》清新婉約,《冼夫人頌》大氣磅礴。老人帶著孫子也來了,孩子握著毛筆,一筆一劃寫"家鄉(xiāng)"二字,雖顯稚嫩,卻透著一股子認真。
阿硯站在江邊,看著筆下墨跡融入東江潮聲,心中豁然開朗。所謂情深墨韻,既是筆墨間的赤子情,也是對故土的深眷戀,更是對文化的硬堅守。就像這小東江的水,看似平淡,卻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茂名人;就像這千年墨韻,看似無聲,卻承載著一座城市的精神風骨。
暮色漸濃,荔香愈發(fā)醇厚。阿硯鋪開宣紙,蘸飽濃墨,寫下"情深墨韻"四字。筆尖落下,墨香與荔香交織,在小東江畔久久不散,暈染成一幅最動人的嶺南畫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