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不快樂。
明天要上班——不快樂。
每周都要固定在周幾上課,開心不開心都得去——不快樂。
輪到你監(jiān)考,去不去由不得你自己。像個站樁的木偶一樣杵在那,直到通天的麻木從腿肚子泛濫到到腦門子——不快樂。
凡是不自由的事情都不快樂,但是自由也不一定就是快樂。
快樂一定是一種很不容易體驗到的感覺。
人們總是說,看,快樂就是這么簡單,那是不對的。
- 說這話的人,過得一定又累又不快樂。
我在成年之后,居然覺得讀書很快樂。
對此,我一直很納悶,小的時候,明明那么不喜歡讀書。學習總是在想盡辦法偷懶,無聊的時候才會看書,或者摸索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在一塊白布上繡一朵梅花,沒有任何基礎,完全憑借想象,平地起高樓。或者,用調(diào)色盤調(diào)出顏色,找不到毛筆,用硬筆蘸著寫一首打油詩。
但凡樹上還有青棗供我摘,地里還有蟋蟀讓我逮,我都不會看書,更不用說寫作業(yè)、做練習。
更不用說大雨過后,滿坑滿谷地奔走,逮天牛郎回家炒著吃。“七月七,牛郎飛,八月八,牛郎爬。”過了可以捉牛郎的七月,其它下雨的日子,聽雨看雨玩雨,盡情地沉浸在雨中幽微的傷感和蚊蟲叮咬般的欣喜悸動里。
但就是不喜歡讀書。
那么我今日讀書的快樂,有沒有欺騙性?
就讀書這件事來說,它會很快樂嗎?不一定。
別看大家都教育你,要多讀書,讀好書,好像讀書是一件很好的事。其實,讀書的快樂不是真正的快樂,是因為有用。
我的讀書的快樂,就是因為有用。因為工作需要讀書——備課、思考、寫東西,必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此時的讀書是和成就掛鉤的。
如果距離自己的目標很遠,埋頭讀書的時候必然會很心慌。
青年學生總是很迷茫,讀不進去書,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當你讀不進去書的時候,首要的目標不是強制自己去讀書,而是先想明白方向,確定信念,想明白為什么而讀書,讓心安定下來。緊接著,才能心無旁騖地去讀書。
一個被生存逼得走投無路的人,也是沒有心情讀書的。除非他有很強大的心理內(nèi)核——他打定了主意要通過讀書,來改變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
至于我,不知道是被馴化了,還是真的快樂了——也許兼而有之。
但我明白,真正的快樂是沉浸在一件事情中的快樂。
昨天下雪,兩個朋友發(fā)來他們的朗誦音頻,一個是普希金的詩,一個是艾青的詩。聽起來真是激情滿蓄,大學時候訓練的造詣和水準都出來了——恰同學少年!
我也開開心心附上一首。
這個夜晚真叫快樂,因為專注于詩歌與朗誦而快樂。
這學期的外國文學課,講到文藝復興時期的《堂吉訶德》和《哈姆雷特》,里面的人物都發(fā)了瘋。我靈機一動布置了一個自主作業(yè),題目就叫《如果我發(fā)了瘋》,寫不寫隨意,長短隨意。作業(yè)發(fā)布不久,“瘋子”發(fā)燒友們立刻就寫了出來,微信像雪片般紛至沓來。
我則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寫上一番序言。
人與人之間進行零隔閡互動,感受真摯、體驗熱情、享受創(chuàng)造。
沒有激勵、沒有威壓,更沒有關系挾制,完全是一種自發(fā)的熱情和內(nèi)驅(qū)力。
這叫快樂。
獨自一人在家,清掃各處,大汗淋漓,腰酸背痛。但是在一點一點清理污漬、整理秩序的時候,肉眼可見的成就感,令人快樂。當你在寶石綠的大肚瓶里注滿清水,插上一束鮮花,嬌艷欲滴,坐下來,看著醇香的茶水在哥窯青里微微蕩漾,再無比悠閑地啜上一口。
在當下的時刻,沒有任何雜念,只專注于眼前的事情。
這是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
我這么不容易快樂的人,無所作為但卻嚴肅苛刻,從蒼蠅臉上都能找出雀斑來,能感受到這樣的快樂,可見它是真的快樂。
所以,快樂是什么?
快樂的代價也許并不大,但你卻不容易得到。
你看周圍的人們,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快樂,和善、有禮貌。但那是裝出來的。
人們在人堆里混,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總需要一層遮蔽內(nèi)心創(chuàng)傷的鎧甲,以至于回到家里,還不懂得卸下。久而久之,真正的快樂是什么滋味?不知道了。自己是不是快樂?也不清楚。
如果你瘋了,就送進精神病院,如果你傻了,就送進腦神經(jīng)科。
如果你失去了快樂的能力,就定性為抑郁。
這個世界,從來不曾治愈你,卻一直在宣判你。
你能做的,只能是,保證不走進那個被評判的圈子。
這個世界,總是假裝善意地規(guī)定,聰明人要尊重瘋子,愛護傻子,和他們共處。但它卻從不承認,人最需要的,是讓自己的精明和自己的癡愚相處。
所以,你不一定總是快樂,很正常。
因為你容忍不了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