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它,我確實很難入睡?!?9歲的秦思告訴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
秦思口中的“它”,是一條從幼年陪伴她至今的黃色毛毯。和秦思情況類似的年輕人還有很多,從毛毯、抱枕,到玩偶、擺件,許多年輕人有著自己獨一無二的“阿貝貝”。
“阿貝貝”是孩子們對情緒安撫物的愛稱。它最近進入大眾視野,源于一名網(wǎng)友對女兒的拍攝:無論走到哪里,小女孩都要抱著她稱為“阿貝貝”的小毯子。孩子們對“阿貝貝”的依賴,是他們學(xué)習(xí)為自己提供安全感,從而走出獨立的第一步。
那么,已經(jīng)長大的人為什么仍然會對“阿貝貝”有依賴心理?
陪伴我長大的“阿貝貝”
在心理學(xué)上,“阿貝貝”被稱為“過渡性客體”。嬰兒時期,主要照料者是孩子的整個世界,提供絕對的安全感。然而,在成長中,他們會逐漸認識到,照料者和自己是兩個獨立的個體?!鞍⒇愗悺本统袚?dān)了這一時期“過渡性”的角色,孩子們通過將“阿貝貝”視為情感“替身”,來應(yīng)對分離焦慮。
秦思的“阿貝貝”是外婆在她上幼兒園前買的,從小到大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獨自前往外地上大學(xué)前,秦思特意把這條毛毯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層。
“但是我媽可能覺得這條毛毯太老了,給我買了一條新的換進去?!鼻厮颊f。到學(xué)校后,她打開行李箱,發(fā)現(xiàn)箱子里只有一條陌生的藍色毛毯。
“第一天晚上我就失眠了?!鼻厮蓟貞?,“總感覺身邊少了些什么?!焙髞?,在秦思的再三要求下,媽媽把毛毯寄到了學(xué)校。當(dāng)秦思將這條熟悉的毯子重新蓋在身上,她迅速進入了夢鄉(xiāng)。
對24歲的女孩王未鳴來說,她的“阿貝貝”是一只玩偶貓。小時候,王未鳴非常想養(yǎng)一只寵物貓,但媽媽對貓毛過敏,于是送她這只玩偶貓作為替代?!八阄覐男W(xué)到大學(xué),再到工作,輾轉(zhuǎn)了三四個城市?!?/p>
有些人的“阿貝貝”會因為年深日久顯得破舊,但因為王未鳴一直格外珍視、愛護,直到現(xiàn)在,她的玩偶貓“看起來還比較新”。暑假,王未鳴哥哥帶著5歲的女兒來北京玩。在王未鳴家中暫住時,小姑娘也喜歡上了這只可愛的玩偶貓。
“小朋友問我能不能送給她,我告訴她,這只小貓對姑姑來說,就像‘天天’(動畫片《汪汪隊立大功》中角色,此處指王未鳴侄女的小狗玩偶——記者注)對你一樣重要。”王未鳴說。小姑娘聽后,理解地點了點頭,最后“抱著小貓唱了首歌,算作告別”。
成為大人后,我擁有了“阿貝貝”
和秦思、王未鳴不同,20歲的江以弦并沒有一個從小到大的“阿貝貝”。
今年春天,江以弦進入一家行業(yè)頭部企業(yè)實習(xí)?!捌鋵崿F(xiàn)在回看,我的帶教老師人還是挺好的,可能她說一些話的本意也不是想打擊我。但我是一個比較敏感的人,那段時間我的精神壓力特別大?!?/p>
因為課程安排,一周中,江以弦3天在線下工作,兩天在線上工作?!霸诰€下工作的時候,我午休會睡不著,我以為是因為在工位趴著不舒服。”江以弦說。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即使在學(xué)校床上躺著,她也同樣無法入眠?!拔乙恢睋?dān)心,會不會因為睡覺錯過帶教老師臨時安排的任務(wù)。有一天中午我躺在床上,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這些事,感覺躺了很久,按亮手機一看,才過去了不到10分鐘?!?/p>
偶然間,江以弦向好朋友提及失眠的困擾。兩三天后,江以弦收到了朋友送給她的一只白色玩具熊。“朋友說,可以把這只熊當(dāng)成她,有什么煩心事都可以和她講。”
江以弦將這只玩具熊稱作“小白”,放在自己的床頭。一天中午,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的她真的把小白當(dāng)成了自己的朋友,開始向它傾訴這些天從未對任何人講起的心事。
“我不喜歡和別人說我有多么焦慮或者不安,因為我不想別人把我當(dāng)成一個很脆弱的人,更不希望他們因此擔(dān)心我。但是在小白這里,我可以自在地表達所有?!睍晨斓膬A訴之后,江以弦久違地睡了個好覺,“在那之后,幾乎每次睡覺前,我都會和小白聊聊?!?/p>
屬于我的情感“避風(fēng)港”
就像“阿貝貝”為孩子提供過渡性的情感“替身”,它們也為成年人提供一個緩沖的情感“避風(fēng)港”。
秦思告訴記者,高三時,自己最愛的外婆被查出患癌。“我是住宿生,兩周放一次假可以回家。這對高中生來說是難得的放松,但我每次放假前都特別害怕,生怕回家后聽到不好的消息?!?/p>
“每周六下午有一節(jié)課自由活動,其實第二天就可以回家了。不知道為什么,有一次突然很想給我媽打電話?!鼻厮颊f。媽媽最開始的語氣還算正常,當(dāng)她提出想讓外婆接電話時,電話那頭的媽媽沉默了。
“她告訴我,外婆想我舅舅,去我舅舅家住了。后來知道,當(dāng)時外婆已經(jīng)因為病情惡化住進重癥監(jiān)護室了?!鼻厮颊f,“其實她沉默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都明白了。但我知道她的情緒肯定也很崩潰,就應(yīng)了句‘好’?!?/p>
掛斷電話,秦思茫然地走回教室,呆呆地坐著。“我沒有哭,但班主任被我的狀態(tài)嚇了一跳,問我是不是有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當(dāng)時是怎么回答的,最后老師給我媽打電話讓她來接我?!?/p>
在同學(xué)的陪同下,秦思回到寢室收拾行李,“收拾床鋪的時候,我碰到外婆給我買的毯子,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秦思把毯子裹在身上,感覺就像外婆抱著自己。“世界一下子安靜了,所有的病痛和分離都是不真實的,在這方小毯子里只有溫暖、安全和幸福?!?/p>
現(xiàn)在,大三的江以弦進入了一段新的實習(xí)。有了之前的經(jīng)歷,她已經(jīng)能更加自如地應(yīng)對職場中的壓力,但她仍然習(xí)慣將煩心事向小白傾訴?!靶“滓呀?jīng)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也有朋友說,我的敏感、焦慮是在為自己徒增煩惱,但我就是這樣的性格,強硬地告訴自己‘不要焦慮’,結(jié)果就是讓我更焦慮?!苯韵艺f,“至少在小白這里,我感覺自己能完全被接納?!?/p>
談到是否考慮過“戒掉”自己的“阿貝貝”,江以弦搖頭否認?!盀槭裁匆涞簟兀亢托“椎慕涣鞑]有對我造成什么負面影響。相反,在和它交流之后,我能更平和、更自信地面對生活。”
(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秦思、王未鳴、江以弦為化名)
實習(xí)生 周家安 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 蔣肖斌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5年12月13日 0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