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近晚
林坤源
茂名的斜陽，總裹著三分荔香、七分江風，漫過鑒江兩岸赭紅的土壤，漫過騎樓老街黛瓦上的青苔，把暮光染得暖透，連空氣都帶著甜潤的慵懶。
我踏著青石板路漫步在袂花江畔，石板縫里還嵌著午后的余溫，踩上去咯吱作響，像在與舊時光低語。夕陽正懸在遠處連綿的荔枝林梢，像一顆熟透的白糖罌，紅得溫潤，將云霞烘成層次分明的橘紅——淺處如胭脂，深處似熔金，順著天際緩緩鋪展。江面波光粼粼，每一道波紋都盛滿斜陽的倒影。漁船披著余暉歸航，船老大布滿老繭的手穩穩搖櫓，將船劃入光影里。漁網在暮色中晃出細碎銀亮，剛捕的蝦蟹在艙里偶爾蹦跳，濺起的水花沾著夕陽，落在船板上凝成小小的光斑。
岸邊老榕樹枝繁葉茂，氣根垂落如簾。幾位阿公阿婆搖著蒲扇圍坐，竹椅磨得發亮，粗瓷碗里的本地綠茶冒著裊裊熱氣，茶湯清亮。巷口飄來艾草籺的香氣，清苦混著甜軟，與茶香纏在一起，釀成暮晚最動人的煙火。"今日荔枝收得好，白糖罌甜過蜜糖哩""鑒江水養人，也養果樹"，軟糯的茂名白話伴著偶爾的犬吠，把時光拉得悠長。他們臉上刻著歲月的紋路，眼神卻如斜陽般溫和，仿佛這暮晚的寧靜，能撫平所有風霜。
沿江堤前行，老騎樓的影子被斜陽拉得修長，斑駁墻面上，舊時商號的字跡隱約可見。一家老裁縫鋪的木門半掩，縫紉機"噠噠噠"的聲響隱約傳來，節奏平穩而溫柔。昏黃的燈光從門縫漏出，與斜陽織成暖融融的網，把門口的紅燈籠映得更艷。燈籠穗子在晚風里輕晃，染紅了門前方寸空地，也染紅了路人的衣角。老雜貨店門口，竹編的簸箕里曬著陳皮和荔枝干，香氣醇厚，與江風里的鮮靈荔香撞了個滿懷。
不覺走到貢園入口，百年荔樹枝葉交錯，將斜陽篩成滿地碎金。樹干粗糙的紋路里，嵌著青苔與歲月的痕跡，在暮光映照下格外溫柔。孩童在樹下追逐，清脆的笑聲穿透枝葉，與遠處鑒江濤聲、近處蟬鳴余韻交織。一位白發老者倚著樹干靜坐，摩挲一枚荔枝核，眼神望向斜陽沉落處，仿佛在回憶與荔樹相伴的年華。
天色漸暗，斜陽沉入地平線，最后一縷金芒掠過江面，給漁船鍍上暖色。漫天云霞從橘紅轉為絳紫，再暈成淺灰。江風漸涼，帶著清甜荔香拂過臉頰。遠處村落燈火次第亮起，星星點點映在江面，與天邊殘霞呼應。路燈也亮了，暖黃光暈下，有人牽著孩子散步，有人坐在石凳低語，一切都如此安然。
原來，斜陽近晚從不是落幕，而是時光最溫柔的饋贈。它讓忙碌的人停歇，在荔香江風里感受生活；讓浮躁的心平靜，在煙火人間里體味溫情。這茂名的暮晚，這泛著金光的江面，這騎樓里流動的光影，這榕樹下閑談的鄉鄰，這江風里纏繞的荔香，都是生命中最珍貴的風景，值得細細珍藏。
愿我們都能在斜陽近晚時，放緩腳步，接住時光遞來的溫柔，讓每個暮晚都過得安然愜意，滿是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