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的風,曾吹過華清池的溫泉水霧,拂過沉香亭的牡丹花瓣,漫過長生殿的夜半私語。那風里,藏著霓裳羽衣的翩躚,藏著“在天愿作比翼鳥”的盟誓,也藏著馬嵬坡下三尺白綾的嗚咽——這是李隆基與楊玉環的故事,一段鐫刻在盛世與亂世夾縫里的愛與殤。
他是開創了開元盛世的帝王,曾站在大明宮含元殿的丹陛之上,俯瞰萬里河山,眼底是睥睨天下的豪情。她是壽王李瑁的王妃,有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容光,眉眼間流轉著盛唐女子獨有的明艷與嬌憨。一次偶然的宮宴,他望見了她的身影,從此,三千寵愛,便只在一人身上。
彼時的李隆基,早已褪去了少年英主的銳利,多了幾分暮年君王的倦怠與溫柔。他看遍了朝堂的爾虞我詐,厭倦了后宮的勾心斗角,而楊玉環的出現,像一束明媚的光,照亮了他遲暮的歲月。他不顧禮教束縛,將她度為女道士,賜號“太真”,而后接入宮中,冊封為貴妃。
從此,華清池的溫泉水,日日氤氳著柔情。他為她親自描眉,她為他輕歌曼舞。沉香亭外,牡丹盛開,他召來詩仙李白,讓他寫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的詩句;長生殿內,月色如水,他們執手相看,許下“愿生生世世為夫妻”的誓言。他忘了自己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她也忘了自己是身負寵愛的貴妃,他們只是一對尋常的戀人,在盛世的繁華里,沉醉于彼此的眼眸。
楊玉環愛荔枝,他便楊玉環愛荔枝,他便下令設飛騎驛傳,從嶺南到長安,數千里路,快馬加鞭,只為讓她能嘗到最新鮮的那一口甜。“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是獨屬于她的榮寵,也是刻在史書里的,被后人詬病的奢靡。可那時的他們,哪里會想到,這份極致的寵愛,會成為日后禍亂的伏筆。
他沉溺于溫柔鄉,漸漸疏懶了朝政。李林甫的口蜜腹劍,楊國忠的專權跋扈,安祿山的狼子野心,都被沉香亭的絲竹聲掩蓋。他以為,有他在,大唐的繁華便會永無止境;有她在,余生的歲月便會溫暖綿長。他忘了,帝王的愛情,從來都不是兩個人的私事,而是關乎天下蒼生的大事。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天寶十四載,安祿山以“誅楊國忠”為名,在范陽起兵叛亂。叛軍鐵騎踏破了潼關,直逼長安。曾經歌舞升平的盛世,一夜之間,淪為人間煉獄。百姓流離失所,宮娥倉皇奔逃,而他,只能帶著心愛的女子,踏上倉皇西逃的路途。
行至馬嵬坡,六軍不發。將士們的怒火,像積壓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他們將戰亂的罪責,盡數歸咎于楊國忠與楊玉環——楊國忠專權誤國,楊玉環恃寵而驕。“賊本尚在”,這四個字,像一把利刃,刺穿了李隆基的胸膛。
他站在營帳外,望著漫天風沙,望著將士們憤怒的臉龐,望著梨花樹下,那個淚眼婆娑的女子。他是帝王,可此刻,他連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能力都沒有。他知道,若不賜死楊玉環,軍心便會渙散,他們一行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三尺白綾,緩緩遞到楊玉環的手中。她望著他,眼中沒有怨恨,只有無盡的悲涼。她輕輕一笑,笑容里帶著釋然,也帶著不舍。“陛下,臣妾去了。”語罷,她轉身,將白綾系上梨樹的枝椏。
那一刻,梨花如雪,紛紛揚揚地落下,覆蓋了她的身影,也覆蓋了李隆基心頭的血。他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滑落。他想起了華清池的初見,想起了長生殿的盟誓,想起了那些琴瑟和鳴的歲月。可終究,帝王的愛情,抵不過江山社稷,抵不過蒼生黎民。
叛亂平定后,李隆基重返長安。可物是人非,大明宮依舊巍峨,華清池依舊溫熱,卻再也沒有了那個為他起舞的女子。他被尊為太上皇,軟禁在太極宮的甘露殿里,日日與孤寂為伴。他常常望著天邊的殘月,喃喃自語:“玉環,朕想你了。”
他派人去馬嵬坡尋找她的尸骨,卻只尋得一縷香囊。他將香囊藏在袖中,夜夜摩挲,仿佛還能感受到她殘留的溫度。他命人譜曲,曲名《雨霖鈴》,琴聲凄婉,如泣如訴,唱盡了他余生的悔恨與思念。
多年后,他在孤獨與思念中溘然長逝。臨終前,他手中緊握著那縷香囊,口中還念著她的名字。或許在另一個世界,他們能擺脫帝王與貴妃的身份,做一對尋常的夫妻,在長生殿的月色里,相守到地老天荒。
馬嵬坡的梨花,年年盛開,如雪似霜。長生殿的月色,歲歲皎潔,清冷如霜。那段愛與殤的故事,穿越了千年的時光,依舊在風中低吟淺唱。它告訴我們,最動人的愛情,往往藏著最刻骨的遺憾;最繁華的盛世,也終究抵不過一場命運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