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從何處說起,只覺這三尺講臺,原也藏著數不盡的煩憂。
攤開桌上的試卷,墨漬暈染的紅叉,竟比春日的繁花還要繁密些。我向來是不苛責學生的,總想著孺子尚可教,卻不料,這滿紙的錯漏,竟叫人無從下手訂正。
書本上的鉛字,原是極淺顯的道理,偏生他們是不懂的。這個搖頭說難,那個蹙眉道不會,倒叫我疑心,是我講得糊涂,還是這知識本就與他們隔著一層霧。
連上三節課,喉嚨早啞得似破鑼,拖著步子踱回辦公室,眼風掃過桌角,便又添了幾分愁緒。這一摞作業是未批的,那一摞,竟也是未批的。日光從窗欞漏進來,照著紙頁上的字跡,潦草得叫人辨不清橫豎。
學生這物事,遠觀時倒也有趣。課間里追跑打鬧,笑鬧聲能掀翻屋頂,可真要教起來,整日價耳提面命,便只覺麻煩得緊。
我本不是躁急的性子,從前說話,也是和風細雨的。只是教的年頭久了,遇見的學生多了,那點溫柔,竟似被日日的嘮叨磨平了,剩下的,唯有忍不住的嘆息。
真的教書人,大抵是要有些勇氣的。既要直面那慘不忍睹的分數,也要耐下性子,去看那龍飛鳳舞的作業。
橫眉冷對搗蛋的頑童,俯首卻要做那受氣的冤大頭。這世間的道理,原也沒有比教書更叫人哭笑不得的。
我最佩服學生的,唯有一樁——便是考得一塌糊涂,轉回頭,依舊有上課走神、竊竊私語的勇氣。
方才剛調停完兩個學生的口角,胸口的氣還未平,電話鈴又尖銳地響起來。那邊的人說,樓下又有兩個學生扭打在一處。我忙問是哪班的,答曰,一個是你班上的,另一個,竟也是你班上的。
我默然掛了電話,只覺窗外的天,都灰撲撲的,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壓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