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遠方
引言:一郡瀟灑,半生澄明
北宋的宦海沉浮中,總有一些山水秘境,成為文人墨客安放心靈的桃源。桐廬,這座錢塘江畔的小城,以其清靈的山水、靜謐的氣韻,讓奔波半生的范仲淹覓得一份難得的閑適。他在《蕭灑桐廬郡十絕》中,以一句“蕭灑桐廬郡,身閑性亦靈”開篇,道盡了這片土地的獨特韻味,也寫下了自己卸下塵囂后的澄澈心境。這首小詩沒有波瀾壯闊的家國敘事,沒有慷慨激昂的壯志抒懷,只有一炷降真香的氤氳,一卷《黃庭經》的玄妙,以及一位名臣在山水間與自我的溫柔對話。千年之后,當我們循著詩句走進桐廬,依舊能感受到那份穿越時空的閑適與自在。
一、瀟灑桐廬:塵囂之外的心靈棲居地
“蕭灑桐廬郡”,起筆便擲地有聲,一個“瀟灑”二字,道盡了桐廬的風骨。這不是江南水鄉的婉約柔媚,也不是名山大川的巍峨磅礴,而是一種洗盡鉛華后的自在與從容。桐廬的山,不似五岳般張揚,卻有著層巒疊嶂的清秀;桐廬的水,不似江海般洶涌,卻有著碧波蕩漾的溫婉。富春江如一條碧綠的絲帶,纏繞著兩岸的青山,江面上漁舟唱晚,炊煙裊裊,勾勒出一幅天然的山水畫卷。
對于范仲淹而言,桐廬是遠離朝堂紛爭的世外桃源。他一生仕途坎坷,曾因直言敢諫屢遭貶謫,從繁華京都到偏遠州縣,從廟堂之高到江湖之遠,他見過官場的爾虞我詐,嘗過人生的酸甜苦辣。當他來到桐廬,這片山水的清靈之氣,仿佛瞬間撫平了他心頭的褶皺。在這里,沒有案牘的勞形,沒有朝堂的紛爭,只有鳥鳴山幽,水靜風清。
“身閑性亦靈”,是范仲淹身處桐廬的真切感受。身體的閑適,帶來了心性的通透。以往在朝堂之上,他的神經總是緊繃著,心系家國天下,憂思黎民百姓,縱使有片刻閑暇,也難尋一份真正的安寧。而在桐廬,他可以漫步于富春江畔,看江水東流,觀云卷云舒;可以靜坐于林間茅舍,聽松濤陣陣,聞鳥語花香。這份閑適,讓他的心靈掙脫了世俗的枷鎖,變得愈發清靈通透。他開始懂得,人生不止有家國天下的壯志,還有山水之間的閑情;不止有廟堂之上的擔當,還有獨處之時的自省。
桐廬的瀟灑,不僅在于山水之美,更在于它能讓人放下執念,回歸本心。在這里,范仲淹不再是那個心懷天下的名臣,只是一個熱愛山水的文人,一個渴望寧靜的旅人。這片土地,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渴望,也讓他覓得了一份久違的從容。
二、一炷真香:氤氳中的塵世放下
“降真香一炷”,寥寥數字,卻勾勒出一幅極具畫面感的場景。降真香,又名“降香”,是古代文人雅士焚香的上品,其香氣清幽淡雅,不似檀香那般濃烈,卻有著安神靜心的功效。在桐廬的茅舍之中,范仲淹點燃一炷降真香,青煙裊裊升起,氤氳在空氣中,也纏繞在他的心頭。
這一炷香,點燃的是對塵世的放下。以往在朝堂之上,他為了推行新政,為了守護百姓,不得不與各方勢力周旋,不得不將自己武裝成一個鐵骨錚錚的斗士。他的身上,背負著太多的責任與期許,也承受著太多的壓力與委屈。而在桐廬,在降真香的氤氳之中,他終于可以卸下一身鎧甲,做回真正的自己。那裊裊青煙,仿佛帶走了他所有的煩憂與疲憊,讓他的心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這一炷香,亦是與自然的對話。古人焚香,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嗅覺享受,而是一種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儀式。在青煙繚繞中,范仲淹仿佛與桐廬的山水融為一體,他能感受到山間草木的呼吸,能聽見江水流動的聲音,能觸摸到清風拂面的溫柔。這份與自然的共情,讓他的心境愈發平和。他明白,在浩瀚的天地之間,個人的榮辱得失不過是過眼云煙;在永恒的自然面前,宦海的沉浮起落不過是滄海一粟。
降真香的香氣,是閑適的催化劑,也是澄明的引路燈。它讓范仲淹在喧囂過后,覓得一份內心的寧靜;在忙碌之余,尋得一處精神的凈土。這一炷香,燃盡了塵世的浮躁,也點燃了他對生命本真的向往。
三、欲老悟黃庭:歲月深處的生命覺醒
“欲老悟黃庭”,是全詩的點睛之筆,也是范仲淹身處桐廬的精神升華。《黃庭經》是道教經典,相傳為魏夫人所著,主要講述修身養性、修煉內丹之法,蘊含著道家“順應自然、清靜無為”的哲學思想。對于年近暮年的范仲淹而言,《黃庭經》不僅僅是一部道教典籍,更是一部指引他尋找生命真諦的智慧之書。
“欲老”二字,道盡了歲月的滄桑。范仲淹一生奔波,此時已近晚年,身體的疲憊與心靈的倦怠,讓他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他不再執著于功名利祿的追逐,不再糾結于仕途的得失,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內心的豐盈。在桐廬的山水之間,他翻閱《黃庭經》,從道家的智慧中汲取力量,逐漸領悟到生命的真諦。
“悟黃庭”,不是對道教教義的盲目信奉,而是對生命本真的深刻覺醒。《黃庭經》強調“恬淡虛無,真氣從之”,這與范仲淹在桐廬的心境不謀而合。在閑適的時光里,他明白了生命的意義不在于外在的索取,而在于內心的安寧;不在于世俗的成功,而在于精神的自由。他懂得了順應自然的節奏,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懂得了接納自己的平凡,放下執念,擁抱當下。
這種覺醒,是歷經千帆后的通透,是閱盡世事的淡然。以往,他將“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作為人生的信條,為了家國天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而在桐廬,他在堅守這份擔當的同時,也學會了與自己和解。他明白,家國天下的壯志與山水之間的閑情,從來都不是對立的。心懷天下,不代表要舍棄自我;堅守擔當,不代表要拒絕閑適。
這份覺醒,讓范仲淹的人生境界愈發高遠。他不再是那個只知埋頭趕路的行者,而是成為了一個懂得欣賞沿途風景的旅人。他在《黃庭經》的玄妙哲理中,找到了平衡家國與自我的支點,也找到了安放心靈的最終歸處。
四、詩外余音:名臣的雙面人生
讀罷《蕭灑桐廬郡十絕》中的這一首,我們不禁會對范仲淹有了更全面的認識。他不是一個只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苦行僧”,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柔有剛的立體之人。他既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家國情懷,也有“降真香一炷”的閑適心境;既有“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的壯志豪情,也有“欲老悟黃庭”的通透淡然。
這種雙面人生,正是北宋文人士大夫的真實寫照。在“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信條指引下,他們在廟堂之上,是心懷天下的賢臣;在江湖之遠,是寄情山水的雅士。他們懂得在入世與出世之間尋找平衡,懂得在堅守與放下之間把握分寸。
范仲淹在桐廬的時光,是他人生中難得的閑暇。這片山水,不僅治愈了他疲憊的身心,更讓他的精神世界愈發豐盈。他在這里寫下的十首絕句,每一首都透著山水的清靈與心境的澄澈。這些詩句,不是消極避世的頹唐之語,而是積極入世后的自我調整;不是放棄理想的無奈之嘆,而是堅守初心后的溫柔釋然。
五、古今同夢:桐廬的永恒魅力
千年之后,桐廬依舊是那個瀟灑的桐廬。富春江的水依舊碧波蕩漾,兩岸的山依舊層巒疊嶂,山間的茅舍依舊炊煙裊裊。只是,當年點燃降真香的范仲淹早已遠去,唯有那些詩句,依舊在歲月的長河中熠熠生輝。
如今的我們,生活在一個快節奏的時代,每天都在為了生活奔波忙碌,為了功名利祿疲于奔命。我們的身體被瑣事填滿,我們的心靈被浮躁占據,我們渴望尋得一份如范仲淹般的閑適,卻總是被現實的枷鎖束縛。
而桐廬,依舊是那個可以安放心靈的桃源。當我們厭倦了都市的喧囂,不妨走進桐廬,漫步于富春江畔,感受江水的溫柔;靜坐于林間古寺,聞一聞檀香的清幽;翻開一卷《黃庭經》,在玄妙的哲理中尋找內心的寧靜。在這里,我們可以放下手機,放下工作,放下所有的煩惱與疲憊,只做一個純粹的自己。
范仲淹的詩句告訴我們,人生不止有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桐廬的瀟灑,不僅在于山水之美,更在于它能讓我們慢下來,靜下來,與自己對話,與自然相融。這份瀟灑,是穿越千年的精神共鳴,是刻在中國人骨子里的田園夢想。
結語:心歸處,是桐廬
一炷降真香,一卷《黃庭經》,一座瀟灑的桐廬郡,成就了范仲淹的一段澄明歲月。在這里,他放下了塵世的紛擾,悟透了生命的真諦;在這里,他找到了家國與自我的平衡,覓得了心靈的最終歸處。
千年之后,當我們再次吟誦“蕭灑桐廬郡,身閑性亦靈”,依舊能感受到那份穿越時空的閑適與自在。桐廬的山水,依舊在等待著每一個渴望寧靜的旅人;范仲淹的詩句,依舊在指引著每一個尋找心魂歸處的行者。
心歸處,不必遠求,或許就在那桐廬的煙霞里,在那裊裊的降真香中,在那卷泛黃的《黃庭經》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