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舍先生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寫過一篇《落花生》,文章通過花生與瓜子、栗子等的對比,從側面寫出了花生的“好人緣”,對花生的性狀、在日常生活中的妙用、給大人小孩帶來的歡樂,進行了細致入微而幽默的描述。
“我是一個謙卑的人。但是,口袋里裝上四個銅板的落花生,一邊走一邊吃,我開始覺得比秦始皇還驕傲。假若有人問我:‘你要是做了皇上,你怎么享受呢?’簡直的不必思索,我就答得出:‘派四個大臣拿著兩塊錢的銅子,愛買多少花生就買多少吃!’”
這是文章開頭的一段,語言雖是樸實無華,但讀來卻是風趣好笑。
我對花生也是一種超級的喜愛,和老舍先生的感受不同。老舍先生對花生的感受來自于他對生活細致入微的觀察,而我的則是更多的生活體驗。
“麻屋子,紅帳子,里面睡個白胖子”。教女兒小時候猜謎語,第一個想到的就這,以后教外孫猜謎語第一個也是這。
這個不僅是謎面出得好,押韻、順口、形象、幽默,便于記憶,于我而言,還有就是對花生特別喜愛的表現之一。
家人說我愛得有點癡迷,愛得有點過,愛得有點不可理喻。
所有的零食對我都無所謂,我每天都要吃一把花生,生的、熟的都好,煮的、泡的、炒的、焗的、烤的都行,甜的、辣的、酸的、奶油的、五香的、怪味的都愛,牛軋花生糖、花生芝麻糖、涼拌香菜花生米、宮保雞丁,吃里面的花生米香,尤其酷愛那種紅衣小花生(那可是老家的土花生)。
女兒知道我的這一嗜好,過幾天就要買一袋粒上皇的炒花生回家。
花生到底有多香?叫我說也說不清楚,為什么那么鐘愛它?我也說不清楚,可能是生命里成長了花生的基因吧。
上小學的時候,中午放學回家飯還沒有燒好,大人在生產隊集體干活,也是到點才能收工回家做飯。早上喝的稀飯早已經被消耗得精光,其實中午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那個餓呀,用前心貼到后心比喻一點也不夸張。特別是在青黃不接的麥收前夕,家里是什么可供堵口的東西都沒有,我就惦記著掛在房梁上竹籃子里的花生。
在房屋的頂梁中間,一根麻繩懸下用樹枝叉做成的鉤子,鉤子上掛著小竹籃,為了防止老鼠偷吃,籃子懸掛在半空中。那籃子里是上年自留地里收獲的花生,預備著作下一年種子用的。餓得實在沒有辦法,就端來長凳站上去,踮起腳抬起一只手勉強夠著籃子,小手伸進去抓幾?;ㄉ?,跑到屋后用拇指和無名指使勁捏開硬硬的外殼,那紅皮白瓤的花生仁便被迫不及待地塞進了嘴里,幾?;ㄉ氯|一墊確實會讓饑餓的痛苦減輕許多。每次不敢拿多,怕被大人發現,也知道吃掉種子的嚴重后果,可是讓一個饑餓難耐的幾歲孩子又有什么辦法呢?這種把戲一直延續到上初中。
我想,自己喜歡吃花生可能這一段經歷就是源?,F在的喜歡實際上是保留的一種習慣,是為了留住對那段刻骨銘心歲月的記憶吧。
說到花生,生活中還有許多難以忘懷的點滴。
每年的新花生收獲后,必洗凈一些煮上一鍋,那是大快朵頤的。剩下的曬干,一部分吃掉,一部分留作下一年的種子。被吃掉的那一部分基本上是在過年。炒花生、瓜子是和蒸饅頭、磨豆腐一樣為過年的必備年貨。走親訪友的來了,鄉里鄉親串門來了有什么招待呢?花生、瓜子是主角,嗑著嘮著,平時哪有這閑情功夫。尤其是小朋友來拜年,總要給他的口袋里面抓上一大把花生或瓜子裝上。我到親戚家拜年只喜歡裝花生,但全是花生也太奢侈了,于是花生和瓜子就成了混搭,抓一把往往是瓜子多于花生。
過年時,也只有過年時,父母親會將炒熟的花生米和芝麻一起軋碎,再拌上些許白糖用以沾元宵吃。
那個年代,鄉下人去城里走親戚用口袋裝上一些花生也算是咬著牙拿出手的了。我們家曾經住過上海來的下放戶,過年他們回去探親,父母親就用小口袋裝些花生讓他們帶回去,據他們說這個特產很受歡迎,他們回來時會給我們帶一些大白兔奶糖開葷。我們村子里來過一批上海下放的知青,有個漂亮姐姐后來成了我的初中英語老師,她看我冬天只穿一件不怎么合身的棉襖凍得瑟瑟發抖,很是疼愛,就給我用開司米線織了一件平生第一件毛衣,媽媽被感動得不得了,將家里的花生一股腦兒都讓我捎給她以表示深深的謝意。
花生喜旱,一般崗子地上栽種。花生的產量雖不是很高,但每株花生可以結果實100粒左右,在起挖時,掉粒是難免的。生產隊大片的花生地被收獲后,我們小朋友就會被家人攆著趕緊去地里淘落果。掉落的花生在泥土里不易發現,需要用短把的小鐵齒耙子在地里再耙一遍,以便將散落在泥土里的花生粒翻上來,半天下來收獲也是不小的。就這也不能將地里的淘盡,那就等下了一場雨后,赤著腳再次到地里面走一遍,散落在泥土里的花生經秋雨一淋很快就長出了芽。那就好發現啦,白白胖胖的嫩花生芽撿回家可以做出非常美味的一道菜。
生產隊里有個光棍漢,身體壯得像條小牛犢子。聽大人們經常說,這個人父母早亡,孤苦伶仃,還有嚴重的哮喘病,小時候瘦得不成人形。因為不能負重,生產隊就照顧他,讓他看玉米地和花生地??吹鼐褪窃诘仡^搭個草棚,人住在那里,主要是防止有人來偷竊成熟的果實。他在看花生地的年頭里,睡在地頭無聊亦或是餓了時就拔地里的花生吃。年復一年,居然將他的哮喘吃好了,每每聽了總覺得花生好神奇甚至有點崇拜感了。
花生在新婚大喜的程序中也是不可或缺的主要角色之一。在新房的梳妝臺抽屜里、衣柜里、床上枕頭下,在新娘陪嫁的嫁妝中都會有染上紅顏色的花生和棗、桂圓、蓮子等放在里面,寓意“早生貴子”,另外花生還有特別的寓意,即希望“花”著生,男孩女孩搭配著生。
上世紀七十年代前,該生的時候不生也不行。實行計劃生育,想生也不行?,F在三孩都放開了,任你催生也不行。不知道現在婚房里是不是還用得著花生?
有幾年沒有在市場買花生米了。我的一個表兄已經耄耋之年,但生性勤勞,退休后在老家的空地上開墾種菜,也種花生等作物,收獲頗豐,一大袋花生送我同享。內弟也有閑田種得花生些許,還配些土產捎來。小小花生寄托著點點鄉愁,非常感謝他們。
據健康科普,吃花生有益處,但過量食用還是有不良影響。出于對健康考慮,今年也收斂了一些,盡量少吃,但不吃恐怕做不到,除非到牙齒不給力。
我沒有老舍那種吃花生就有比秦始皇還驕傲的感覺,但有一種情結就是揮之不去。
七絕.大雪節氣
未見橫空朔氣來,千峰裹素幾時回?
銀霜披竹猶輕屑,疏影爭春待占魁。
作者簡介:陳書海,男,籍貫:安徽。第十一屆半朵中文網專欄作家,文學愛好者,自由撰稿人,有作品在網絡平臺、紙質期刊發表,偶有獲獎。
(責任編輯:韓紫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