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潛江的版圖,是被漢江與東荊河反復“描摹”的水墨畫。全市近一半面積是水域,河汊如蛛網密布,湖塘似星子散落,連地名都浸著水意:“澤口”是漢江故道的渡口,“竹根灘”因灘涂多竹根得名,“運糧湖”藏著昔日漕運的糧香。水,是潛江的骨血,也是小龍蝦的“搖籃”——上世紀八十年代,潛江農民在稻田里試養小龍蝦,沒想到這“外來客”竟與水田成了“天作之合”:蝦吃蟲餌、松土壤,稻因蝦肥、少蟲害,一田雙收的“蝦稻共作”模式,讓潛江成了“中國小龍蝦之鄉”,也讓“潛江龍蝦”的香氣,從水網深處飄向了全國餐桌。
水網里的蝦事:從“水患”到“金名片”
潛江人對小龍蝦的感情,是“愛恨交織”的。
上世紀七十年代,潛江的農田常被漢江洪水浸泡,低洼處的水田成了小龍蝦的“天堂”。那時的蝦是“害蟲”——打洞毀田埂,鉗食秧苗,農民見了就撒農藥、設陷阱,卻越除越多。直到1988年,積玉口鎮寶灣村的農民劉主權試著在稻田里挖溝,讓蝦有了“活動區”,稻蝦互不干擾,竟意外收獲了“一季稻、兩季蝦”的驚喜。
我跟著“蝦稻共作”合作社的張大哥下田時,正趕上捕蝦旺季。清晨的稻田還籠著薄霧,張大哥赤腳下田,彎腰提起地籠,活蹦亂跳的小龍蝦便“嘩啦啦”滾進竹簍,紅殼金螯,煞是喜人。“以前這田澇了是災,現在養蝦是寶。”他抹了把汗,“你看這水,是從漢江引來的活水,蝦喝的是‘礦泉水’,吃的螺螄、水草、稻花,能不鮮嗎?”
水網不僅養蝦,更養出了潛江人的“巧”。為了保鮮,潛江人發明了“鎖鮮術”:活蝦現捕現加工,用冰水急凍鎖住鮮味;為了入味,琢磨出“十三香”“蒜蓉”“油燜”等百余種做法,連蝦殼都能熬成“蝦粉”做調料。如今,潛江龍蝦產業綜合產值超600億元,從“田間地頭”走到“北上廣深”的餐桌,甚至出口歐美。夜市里,“潛江龍蝦”的招牌下永遠擠著人,食客們剝著蝦,喝著啤酒,辣得嘶哈卻停不下手——這哪里是吃蝦,分明是水網里的煙火在舌尖上跳舞。
曹禺故里:戲韻里的“雷雨”與“日出”
潛江的“文脈”,藏在一位老人的筆端——曹禺,原名萬家寶,生于潛江園林街道,他的《雷雨》《日出》《原野》如驚雷,劈開了中國現代話劇的天空。
曹禺故里的“曹禺紀念館”藏在綠樹叢中,白墻灰瓦的院落里,陳列著他的手稿、書信與舊照。最觸動我的是一封寫給母親的信:“兒在天津讀書,常夢見潛江的河,河上的船,船頭的母親……”原來,曹禺的戲劇里不僅有“雷雨”的激烈,更有水鄉賦予的細膩與溫情。
潛江人對戲劇的熱愛,是刻在骨子里的。紀念館旁的“曹禺戲樓”每周有惠民演出,臺上唱的是花鼓戲《站花墻》,臺下坐滿了搖著蒲扇的老人;中小學的“戲劇社團”里,孩子們穿著戲服模仿《雷雨》里的臺詞,稚嫩的聲音里藏著對經典的敬畏;就連街頭的小茶館,也能聽到有人用方言哼幾句“潛江花鼓”,調子婉轉,像涢水河的水波。
我曾在一個雨夜走進“曹禺大劇院”,恰逢排演《原野》。舞臺上,仇虎的嘶吼撞碎雨幕,金子的掙扎如荊棘叢生,臺下觀眾屏息凝神——這一刻,水網的靈秀與戲劇的厚重,在潛江的土地上完成了一次奇妙的共振。散場時,一位老戲迷感慨:“曹禺寫的不是戲,是咱中國人的魂。潛江的水養人,也養戲。”
水鄉慢板:煙火里的“潛江味道”
潛江的日子,是跟著水網與季節“慢”下來的。
清晨,漢江邊的“漁碼頭”最熱鬧。漁船滿載而歸,銀鱗閃爍的魚蝦在竹筐里蹦跳,魚販的吆喝聲、顧客的討價聲、江鷗的鳴叫聲交織成曲。主婦們挑最新鮮的刁子魚、武昌魚,回家做“清蒸魚”“魚丸湯”,鮮得眉毛都要掉。
午后的“章華臺遺址”靜謐如睡。這座楚國離宮遺址,雖只剩斷壁殘垣,卻仍能想見當年“臺高十丈,廣十五里”的盛景。遺址旁的“楚風荷園”里,荷葉田田,荷花映日,偶有穿漢服的姑娘執扇漫步,恍若穿越回“楚腰蠐領纖腰白”的年代。
傍晚的“蝦街”則是另一番景象。潛陽中路兩旁,小龍蝦餐館的招牌連成一片,霓虹燈勾勒出蝦的輪廓,空氣里浮動著辣椒與花椒的辛香。我選了一家老店坐下,老板端來一盆“油燜大蝦”,紅亮的蝦殼裹著濃稠的醬汁,咬開蝦肉,鮮、甜、辣在舌尖炸開。“咱潛江人吃蝦,講究‘三步走’:先嘬殼,再吃肉,最后泡飯吃湯汁。”老板笑著說,“這蝦啊,吃的是熱鬧,品的是人情。”
水鄉的夜,是被月光與漁火浸軟的。我沿著東荊河散步,晚風送來稻田的清香與蝦塘的微腥,遠處傳來幾聲犬吠,近處是居民區飄出的飯香。河埠頭的洗衣婦人說:“潛江的好,不在高樓大廈,在水里有蝦,桌上有味,臺上有戲,心里有根。”
水,給了潛江靈動的筋骨;蝦,賦予了它鮮活的底氣;戲,鑄就了它深沉的魂魄。
潛江不是一座“快節奏”的城市,它像漢江的水,緩緩流淌,卻在歲月里沉淀出最濃的味道——那是蝦殼碰撞的脆響,是戲文里的悲歡離合,是水鄉人“靠水吃水、靠戲傳情”的智慧與熱望。
或許,這就是潛江最動人的模樣:它讓一只小龍蝦游成了百億產業,讓一位劇作家的筆觸照亮了中國話劇的天空,更讓每一個生活在水網里的人,都能在蝦香與戲韻中,嚼出日子的滾燙與綿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