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著歲月慢慢聊》
黃曉敏
題記:牽手50周年之際,先生寫600字紀念。余心有感念,遂發此文相和。
一牽手,就是白頭!
鄧明選
清清伊水畔,青黃不接時。
一個夜晚,一只狗跳,一聲狗叫,讓我們兩手一牽,十指相扣。一眨眼,50年。
那天,是1975年5月24日。
我倆身份,一對知青。她,大隊團支部書記。我,生產隊政治隊長。
沒有那只狗,也會牽手的。因為我們早就相識,早就相知。只感謝那只可愛的狗狗,給了一個不早不晚恰當的契機。
50年走過,風風雨雨,甜酸苦辣,人間煙火中,也算把日子過成了詩行。
當年,沒聽說過詩和遠方。
熱戀中,從沒有過什么誓言。什么海枯石爛,什么白頭到老……直到現在,真真切切地成了一對白頭翁,也沒有。因為從未想過背叛,自然不需要所謂誓言。
相親相愛的人在一起,不復雜,很簡單。
你熱時,她熱否?
你冷時,她冷否?
你餓時,她餓否?
你痛時,她痛否?
你有幸福,急于和她分享嗎?
你有悲苦,急于向她傾訴嗎?
飄忽不定的歲月,飄忽不定的命運,當年,她和我,從未談及什么前途,什么理想,只知道,只要倆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只知道,認認真真做事,不負時光,不負鄉親。
直到現在,我們回首歲月,還時不時相視一笑:一個完美的過程,其實是一個和平演變的過程——從青絲到白頭,從牽手到兒孫滿堂,很快,很美,很幸福。
有入場,必有退場。
有上場,必有下場。
有相聚,必有相離。
期盼的,是此生緣分,長一點,更長一點。
我說過,擇其一女,伴其一生。
做到了。
希望,還有來生。
無論我們期待不期待情愿不情愿歡迎不歡迎,容不得商量溝通討價還價,古稀 之年如約而至。
天啊,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們都70歲了!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我怎么一點 兒都不覺得我們已是7 0歲的老人呢?!
先生30周歲時,他在鄭州大學讀書,兒子給他畫了一個蛋糕裝在信封里 寄過去。清楚地記得,去往郵亭的路上,碰見朋友 去給老師慶賀50歲生日,我 當時就驚到了,5 0歲啊,年過半百 的老大爺!然而, 不過擦一根兒火柴的功夫,歲月的波濤就把我們推到了7 0歲的岸上。
有小朋友問我:"怎樣才算相愛?"我告訴她:"看你愿不愿意和他說話聊天。"兩個人,如果到了剛分開就期盼 著相見,憋了滿肚子的話迫不及待地要和對方訴說的時候,就算相愛了 吧。
老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你說,兩個人從花季相識到古稀相伴,說了一輩子的話題仍沒有說完,該是有多大的機緣呢。依先生的話說,我們說了別人三輩子 要說的話。
在等待下鄉的日子,我腳踏縫紉機,給他和弟弟妹妹們縫衣,他在一旁和我聊天兒。在插隊的山村河邊,我 在石頭上搓衣,他在旁邊刷鞋和我聊天兒。剛結婚,住在廠里半坡廈的單身宿舍平房院兒,我在屋外 水管洗菜,他在水池旁邊和我說話,我進屋他跟 到屋,我出來他跟到院兒。鄰居們 嘁嘁喳喳:這兩口子天天咋有恁多話要說啊?
我們沒有花前月下,更無山誓海盟,他說叫和平演變。 記得有一天在玉米試驗田抽穗,他從后面趕上我,怯怯諾諾地說:"人家都議論咱 們哪。"我看著他漲紅的臉,笑得彎了腰:"議論就議論唄,怕啥!"不知道這算不算表態,但從此之后,一如往常 地在一起說話聊天。
那時沒有電視手機微信抖音,只有為數不多的書報雜志,就是我們的精神食糧,看到張報紙也會連報縫都仔細讀完 ,這自然都成了我們聊不完的 話題。不過,那個年月,所謂的革命形勢也給我們創造了很多增進友誼的機會, 刻蠟版印傳單辦墻報出專欄寫大批判文章,填補了很多山村長夜的空虛和寂寞 ,成就了我們戰斗的青春。
他是個護花使者,一輩子都不會讓我受半點兒委屈。所以,直到現在,我從不敢一個人夜間出門,哪怕 在公園里散步,身后跟著個小狗都害怕躥上來咬 住了褲腿兒。
記得有一年冬天,隊里的老牛從山上滾下來死了,每家都分了牛肉 包餃子。我想他白天上山下河撬石頭挑擔子又苦又累 ,把我碗里的多給他撥了幾個,他立馬發火,連自己的也不吃了,聲稱一輩子都不會特殊化。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誰答應你一輩子啦?!還有一次他感冒發燒,沒有體溫計測量,燒多少度不知道,只知道屋里屋外有個響聲,他都會一陣子抽搐驚厥。小隊會計的媳婦送來了幾個雞蛋,我給他打了個荷包蛋端過去。他一問我沒有,直接端起碗潑到地上,說從此不許這樣對他。 心疼得我趕快從地上起搓來沖洗,要知道,那年月一個雞蛋對遠離家鄉的知青有多奢侈啊。
在這樣艱難的歲月里,我和他不知不覺便將心走到了一起。
我真的不明白,剛在轟轟烈烈的婚禮上,對著滿座賓朋信誓旦旦白首偕老的情侶,轉眼之間就會形同陌路。他說:"我沒有和你離婚,離婚你就明白了!"
真的么?
我們沒有婚禮,自然也沒有在司儀的指揮下表演給人看。那時候還沒有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等學這首詩的時候,已經開始人間煙火柴米油鹽
啦。
結婚在十冬臘月,北風呼呼地刮著,借來朋友的蜂窩煤爐子,兩個火一起烹飪。朋友們在屋里喝喜酒,我在外面燒菜,系著圍裙,捋著袖子,儼然一個大廚。工友們自己花錢買了鞭炮,掐著時辰劈里啪啦 一通燃放,招來一群看熱鬧的,嘰嘰喳喳吵著嚷著要 新娘子出來。就這樣,熱鬧了三天三夜,到最后,我的胳膊裂滿了螞蚱口兒。每天晚上,他給我嚼紅棗泥 涂抹,然后在煤爐上炙烤,竟也很快滋潤如初。
他是愛妻模范,還說是祖輩遺傳。從做丈夫開始,不論工作多忙多累, 只要回到家,買菜做飯洗衣的活,總是搶 著干。記得有次他從大學回來,進門就拆洗被子,趕我下班回家,他不解地 問:"你娘倆蓋了這么長時間,咋跟新的一樣,洗的沫子跟牙膏一樣白? "弄得我哭笑不得,知道嗎,他把我剛拆洗過 的凈被子拆了呀。為了不影響我 中午休息,他洗衣服時用毛巾包住水管兒,不讓流水發出聲響。為了我從陽臺進屋不彎腰換鞋,他總 會把拖鞋后跟朝外擺著。他說:"一個好 男人,就要把家、把老婆孩子裝到心里面。 "
當記者編輯的時候,他提籃買菜,同事們見了說:"上夜班還出來買菜啊?"他說:"上夜班不正好白天有空 兒嗎?"
當總編輯的時候,他提籃買菜,同事們見 了說:"領導還要親自上街買菜啊?"他說:"領導也要 親自吃菜呀!"
退休了,他提籃買菜,同事們見了說:"老總還要自己上街買菜呀?"他說:"在家閑著,不自己買菜還要請人幫忙呀?" 還戲稱這是他一輩子樂此不疲的分內 之差。
"她是我的領導,我是她的服務員",這是他經常對朋友們說起的話題。因為下鄉時,我是他的組長 。我當大隊團支部書記,發展他的團員。我是個用房東大娘的話說,是個活眼兒里鉆的人,又想干活又想看書,他就成了 我的播音員。從下鄉讀到進廠,從單身讀到成家,兒子出生的頭天晚上,我是聽 著他的小說,把小弟的毛背心織完的。
現在觀鳥,他又擔當起我的御用攝影師,我指到哪里,他把鏡頭對到哪里。回到家,他讓我整理 鳥片發朋友圈,自己做飯洗衣干家務,給我騰出更多的時間寫稿子做片子 ,還假裝憤憤不平地說風涼話 :"唉,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啊!"
他封我為鄧辦的黃主任,其實是套住我拉磨,把兩個家的大事小情都擱到我頭上。 還自詡為我的專職司機,羨慕我多拽,每天出門辦事,都有正縣級服務員。 這是眼氣我還是變相夸自個兒呢!
北風呼嘯的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婉轉纏綿的樂曲,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最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
留到以后坐著搖椅慢慢聊
直到我們老的哪兒也去不了
你依然還把我當成手心里的寶
聽著聽著,我的心,化了。
聽著聽著,我的眼,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