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作者 #
#今日小雪2025#
這茶，是陳年的普洱，壓在青瓷罐底七年多了，是我2018年退休后，去普洱訪親時買的。現在，我小心翼翼地撬下一小塊，這墨褐色的茶餅，硬實得像一塊封存了時光的薄瓦。
水是剛沸的，沖下去，卻不見立刻舒展。茶葉固執地蜷著，只在杯底漾開一圈極淡的琥珀色的影子。我不急，因為知道急也沒用。有些東西，非要等到溫度透了，浸到最里面的芯子，才肯將那滿腹的往事，一縷一縷地，歸還給水。
我就捧著這溫熱的杯子，等著。熱氣裊裊的升起來，撲在臉上，是一種潤潤的無聲的安撫。這時，我才真切地看到那光——不再是少年時那種灼灼的、恨不得燃盡一切的亮，而是從西窗斜斜地切進來，被窗格子篩過一道，又被杯中升起的水汽托著，變得毛茸茸，暖洋洋的。光里有無數的微塵在浮游，不慌不忙，仿佛它們才是這屋子真正的主人，在舉行一場靜默而永恒的舞會。
歲月原來是有這樣一副面孔的，它不再是一匹呼嘯而過的駿馬，倒像是這杯中漸次暈開的茶色，緩慢，沉著，一層一層地，將你浸潤，將你圍攏。
杯中的茶，到底是醒了。那一片片葉子，在水中緩緩地打開自己，像遲暮的美人，終于卸下了所有矜持的鎧甲，露出最本真的，滿是脈絡的軀體。湯色也濃了，是一種深沉的、近乎于暮靄的釅紅。
我呷了一小口。起初，舌尖上鋪開的是一種溫厚的苦，一種屬于土地的，沉甸甸的誠實。但那苦意并不停留，它只在口腔里打一個轉，便化開了，化成一絲幾乎摸不到的、從記憶深處泛上來的甘。
這滋味復雜極了，仿佛一口飲下的不是茶，而是自己走過的一大段路。路上的塵土，歇腳時的蔭涼，烈日下的汗水，雨中的泥濘，全都無聲地溶在了這一杯里。茶，原來是可以這樣品的。它不是解渴的水，它是歲月的反芻，是光陰的舍利。
窗外的光，不知何時已挪到了墻根，顏色也釀成了更濃的蜜一樣的橘黃。杯中的茶續了兩次水，顏色淡了，滋味也終于平了，淡得像一句說完許久，再無漣漪的耳語。
我忽然覺得，日子就該是這樣過的。不必去追那樣疾馳得令人眩目的光，只需守著一份緩慢的清醒，看光陰如何在杯盞中沉降，如何在無聲中將萬般滋味，都沉淀喉頭那一縷回甘。
歲月長，衣衫薄。幸有這一杯溫茶，教我慢下來，細下去，在無味的盡頭，品出生命最慈悲的醇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