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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瓦罐里的月光
檐下的瓦罐,是前年深秋從老巷的雜貨鋪淘來的,粗陶的胎,釉色褪得斑駁,像被歲月啃過的舊衣裳。平日里,它就蹲在青石板上,盛著半罐雨水,落著幾片梧桐葉,無人問津。我總以為,它是被時光遺忘的物件,直到某個夜半,月光淌過屋檐,落進罐子里,才驚覺這粗笨的瓦罐,竟藏著一整個溫柔的夜。
月光是最公平的,它不會因朱門大院而多停留片刻,也不會因蓬門蓽戶而吝嗇分毫。它漫過高樓的琉璃瓦,也漫過巷尾的破草屋;它吻過仕女鬢邊的金步搖,也吻過乞丐碗里的冷飯粒。這瓦罐里的月光,和秦淮河畔畫舫上的月光,原是同一種澄澈。就像人間的悲歡,看似千差萬別,攤開了看,不過是同一片月光下的,各自的陰晴圓缺。
曾見過鄰人養蘭,用的是名貴的紫砂盆,擺在雕花的木架上,晨昏都要悉心照料,可那蘭草偏生得蔫蔫的,葉尖總帶著一抹焦黃。后來鄰人搬家,蘭草被棄在墻角,隨便找了個破瓦罐栽了,無人打理,任它風吹日曬。誰知來年春天,它竟抽出了細細的花箭,開了數朵素白的花,香氣清冽,漫過了半條巷。原來,草木從不在乎立身的盆器,只在乎陽光、雨露與風。人亦如此,我們總在追逐華美的盆罐,卻忘了,生命的綻放,從來與外物的精致無關。
瓦罐里的雨水,積了許久,卻不腐不臭。偶爾有蚊蟲落在水面,漾開一圈圈漣漪,轉瞬便又平靜。它不像魚缸里的水,需要時時更換,也不像江河里的水,裹挾著泥沙與喧囂。它就那樣靜靜地待著,接納著天光云影,也接納著塵埃落葉。這讓我想起老家的古井,井水總是清冽的,因為它懂得沉淀。生活中的許多紛擾,何嘗不是落入心湖的塵埃?不必急于拂去,只需靜靜等待,那些躁動的浮沫,終會慢慢沉底,只留下一汪澄澈。
某個清晨,我看見瓦罐里生出了一株小小的菖蒲,嫩生生的綠,頂著一滴露珠。想來是風把草籽吹進了罐中,落在那半罐雨水里,便悄悄發了芽。這株菖蒲,沒有肥沃的土壤,沒有精心的培育,卻活得那樣有精神。它讓我明白,生命的韌性,往往在最貧瘠的土壤里,才更顯堅韌。我們總抱怨生活的困頓,卻忘了,困頓從來不是絕境,而是讓根須扎得更深的契機。
如今,我依舊喜歡看那瓦罐里的月光。月光落在罐中,也落在我的心上。我漸漸懂得,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往往是免費的——陽光,空氣,月光,還有那些不期而遇的溫暖。我們不必去追逐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只需守好自己的瓦罐,盛一碗月光,種一株菖蒲,在尋常的日子里,把瑣碎的光陰,過成詩。
就像那只瓦罐,它平凡,粗糙,甚至有些丑陋,可它盛得住月光,也盛得住生活的萬般滋味。而我們,亦如這瓦罐,不必強求完美,只需帶著一身斑駁的釉色,在人間煙火里,靜靜盛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