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790期 主 編:安建功
執(zhí)行主編:李天賜
第八屆“鐵荷”主題大賽征文
2024年1月9日,清晨早起,冷風(fēng)絲絲,太陽公公拖著疲憊的身子懶洋洋地躲在云朵里,時隱時現(xiàn),若即若離,隆冬的氣息籠罩著廣袤大地。

忽然間鈴聲響起,電話那頭傳來姑姑遷塋的消息,我如約來到表侄家里。此時,客人們已陸陸續(xù)續(xù)到齊,擠擠挨挨坐滿屋子。
表侄馮彥周匆匆忙忙走過來,恭恭敬敬告訴大家:“忙碌兩天有余,緊張有序,咱家老墳已于昨天下午遷移完畢。”
只見他臉上略帶愧色,一字一般,不緊不慢:“這次起墳沒讓大家親臨現(xiàn)場深表歉意!如果能夠像往常那樣采用農(nóng)村傳統(tǒng)方法,一定會提前邀請大家前來指導(dǎo)指示。”
表侄進一步解釋:“誰也沒有想到,這次遷塋如此獨特別致,和以往方法大相徑庭大不相同,各家各戶的祖墳祖墓同時挖掘,同時遷移,不分先后,安輩分排序,遷完一輩再遷下一輩,村里統(tǒng)一領(lǐng)導(dǎo),統(tǒng)一組織,統(tǒng)一規(guī)劃,統(tǒng)一布局。最重要的是時間短任務(wù)急,人員眾多車輛擁擠,為了確保遷塋工作安全順利,親戚朋友聽候通知。”
他沉思片刻,繼續(xù)說:“這樣安排自有其妙處目的。退一步講,即使讓大家到場,也只能遠(yuǎn)而觀之。所以,只好等遷塋完畢再邀請大家,前來查看墓地,祭奠祭祀。”
大家聽罷,心中疑慮漸漸散去,終于明白表侄一片良苦用心用意。
姑姑村是一個大村,擁有八個生產(chǎn)隊三千多口人,多達(dá)數(shù)十處祖墳?zāi)沟兀潭處滋鞎r間便基本遷塋完畢,速度之快堪稱史無前例。
公墓就在正北方向,約七八華里之外的一片荒地。
在表侄的帶領(lǐng)下,我們驅(qū)車一路前往,穿過一條條柏油馬路,繞行一道道鄉(xiāng)間溝途,轉(zhuǎn)了一彎又一曲,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一個大沙崗,終于來到公墓之地。
光禿禿的沙崗上,沒有一棵樹毛,唯獨一排排水泥樓板靜靜地平躺在地面上,讓人感到出乎意外地荒涼。
不遠(yuǎn)處還停著幾輛運載商混料的大罐車尚未駛離。(商混料:即攪拌成的水泥大沙混凝土。)
我滿心疑慮,不停地問表侄:“這哪里是公墓?分明是一個預(yù)制廠,怎么來到這里?”(預(yù)制廠即預(yù)制鋼筋水泥樓板的工廠,當(dāng)?shù)厮追Q預(yù)制廠。)
表侄答道:“這就是公墓呀!”
我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使盡渾身解數(shù),竟找不到一塊墓碑的影子,數(shù)不清的水泥樓板多達(dá)上百排。因此,仍堅持認(rèn)為表侄走錯了路,領(lǐng)錯了地方。
繼續(xù)追問:“公墓里怎么沒有墓碑?做這么多樓板干什么?”
表侄噗嗤一笑:“這哪里是樓板?”
他接著又說:“大多數(shù)人都會被假象所迷惑,這是專為行人修筑的水泥小路,不是樓板,小路之間小小縫隙里的一畦黃土便是安葬棺材的墓地。”
我似懂非懂,越聽越迷糊。

仔細(xì)打量著眼前一道道平直的水泥小路面,路面估計約有八十公分寬,再看看水泥路面之間狹窄的土地,充其量不過六十公分,更像是田間一道道水溝菜畦。
環(huán)顧四周,一切的一切都奇奇怪怪,令人陌生又彷徨。
我更加不解,又給表侄提出一個新問題:“墓地怎么這么窄?還沒有小路的路面寬,兩只腳下去幾乎就能站滿,哪能容下一口棺材?除非把孫悟空請來?”
表侄嘿嘿一笑,回答更加奇怪:“這里的墓地不是讓安葬棺材的,而是掩埋尸骨的,把老人尸骨從祖墳里挖出來后,必須先裝進袋子里或者盒子里,然后才能埋到公墓里。”
心想,沒有棺材還算安葬嗎?人們不是常說“七寸發(fā)中古,三尺盡人心”嗎?父母吃苦受累一輩子,去世后竟沒有一席安身之地,怎對得起他們在天之靈?
常言道,“人是從土里來的,最終還要回歸土里去。”木棺埋在地下時間久了就會變成泥土自然消失。幾千年的土葬傳統(tǒng)文化,最終不是也沒有占用多少土地面積?所以,人們看到的農(nóng)民祖墳都是小之又小,三代之外沒有更多墳頭占地。可如今,修了公募鋪了水泥,看似節(jié)省了土地面積,實則成了永久占地,而且每當(dāng)一個人去世就增加一塊墓地,墳?zāi)怪粫鹉暝黾樱嫉孛娣e只會越來越大。
仔細(xì)斟酌,這樣安排墓地也有很多好處,可以節(jié)省不少土地。
跟著表侄繼續(xù)往前走,很快便來到姑姑的新墓旁。
只見土堆一個連著一個,一行挨著一行,土堆前面散滿一地紙灰,上端端正正地插著一塊小木板,木板上面恭恭敬敬寫著逝者的尊姓大名。一個土堆便是一個新墳頭。
土堆中間還有零星幾個剛挖好的小土坑:四四方方,長寬各60厘米左右。
表侄告訴我們:“一個小土坑便是一個墓新穴。”
“這么小的墓穴能埋得下一個老人嗎?”我不由自主地問道。
表侄立刻糾正了我的說法:“叔,你多想了,可別小看了這小小的小土坑,他的使命大著呢,一個小坑可不是讓你只埋葬一個老人的,如果一個老人單獨占用一個小坑那可就便宜透了。”
聽完表侄的回答,更讓我驚訝:“這樣六十厘米見方的小坑,難道還要埋幾個老人不成?”
表侄回答道:“這個小土坑必須要埋葬兩個老人或三個老人的。”
聽起來更像是開玩笑,簡直把我逗得暈頭轉(zhuǎn)向,不經(jīng)意間又給表侄提出一個新問題:“中國幾千年的規(guī)矩都是一人一葬、一墓一穴,哪有一個坑埋兩三個人的道理?那不就成‘萬人坑’了嗎?”

表侄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修建公墓的目的就是為了節(jié)省土地,夫妻兩人只能占用一個墓穴的位置,也就是只能埋在一個坑里。如果老人的妻子早逝又續(xù)娶,這個小坑里就要埋葬三個人了。”
表侄接著說:“其實,我們這里用的棺材就不能算作棺材了,只能叫做匣子。老人尸骨挖出來后根本沒法擺放進去,只能一塊壓著一塊摞起來,裝滿整整一匣子。”
原來姑姑和姑父的身子也是蜷成一團塞進一個小小匣子里的,他們的墓地竟窄據(jù)到這個樣子,簡直無法形容比喻,這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農(nóng)民如此小的墓地。
我不由地一陣心酸:“姑姑生前省吃儉用,受苦受難,死后身體還要蜷成這個樣子,真是太委屈了。”
在表侄的引領(lǐng)下,我們又來到了兩個表哥的墓前。
表哥的墳頭竟然與姑父的墳頭相差“十萬八千里”!中間居然隔著幾個外家人,簡直不像親父子。
再瞧瞧兩個表哥的墳頭,也不是并排埋葬,而是上下兩排,且一個西北一個東南,上下左右四不照,根本不像親兄弟。
安葬老人的順序居然也徹底顛覆了農(nóng)村傳統(tǒng)的殯葬規(guī)矩。
此時,我才明白了表侄話里的真正含義,又是一陣心酸:“難道一家人在陰間還要分散分離?”
表侄接著說:“不要以為這就很奇怪了,還有比這更奇怪的呢。”
“那還能如何?”我反問道。
表侄說:“還有兒子和父親一排的,也有弟弟葬于哥哥下方的,各色各樣,五花八門,簡直讓人分不出老少和輩分高低。”
“這怎對得起祖先?”一句話把表侄問得無言以對。
表侄淡然一笑,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人家咋著咱咋著唄。”
看似一個答復(fù),卻更像隨便應(yīng)付。
看過姑姑的墓地,心中漸漸清晰:原來姑姑村遷塋不是按照一戶一個單元遷完一戶再遷下一戶,而是遍地開花,按代遷移,遷一代再遷下一代,完全打亂了傳統(tǒng)的家族遷塋秩序,全村同一輩分的所有老人一字?jǐn)[開,排成一行逐一安葬,如果一行不夠另起第二行,若一行位置多余也不能浪費,緊接著安葬下一輩分。如此方法循環(huán)往復(fù),直止全村所有祖墳里的所有老人全部遷出安葬完畢。
臨走前,我又忍不住回頭遙望姑姑家的墳?zāi)梗σ豢淳拖褚槐P散沙:東一個,西一個,南一個,北一個,灑滿一地,很難找到他們具體位置?
返程路上我思緒萬千:土里生土里長,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和黃土地打交道的姑姑姑父,去世后的墓地竟然小到如此尷尬的境地,老人家看到此情此景該有多么心寒?該有多么心酸?他們的靈魂是否能夠安逸?是否能夠安息?

轉(zhuǎn)念一想,姑姑姑父心底善良,樸實無華,一生勤勞,愛國愛家,看到自己墳?zāi)构?jié)省了資源,節(jié)省了土地,一定會含笑九泉,樂開心花!
王保法,出生于河南農(nóng)村一個貧民家庭,畢業(yè)于河南師范大學(xué),從事教育,樂于創(chuàng)作,熱愛文學(xué),純真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