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至
李鑫
當北風卷走最后一片殘葉,當河流裹上透明的冰甲,冬至,攜著歲末的凜冽與新生的期許,悄然叩響人間門扉。它不僅是自然節律的刻度,更是文明長河中永不熄滅的火種,在寒夜中照亮人類精神的歸途。
古人以“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長之至”定義冬至,這是天地運行的至暗時刻。太陽直射南回歸線,北半球迎來一年中最漫長的黑夜,萬物似乎陷入沉寂。但《周易》有言:“潛龍勿用,陽在下也。”在最深的黑暗里,陽氣已悄然萌動,如同地底涌動的巖漿,等待噴薄而出的瞬間。這種對“至暗中孕育光明”的認知,早已融入華夏民族的基因。商周青銅器上的饕餮紋,在猙獰中暗藏對稱的秩序;楚辭中的“夜皎皎兮既明”,在黑暗里勾勒黎明的輪廓。冬至的黑暗,從來不是絕望的終點,而是新生的起點。
團圓,是冬至最溫暖的注釋。當寒風穿透街巷,游子們總會想起家中那盞昏黃的燈。杜甫在“冬至陽生春又來”的感慨中,仍牽掛著“云物不殊鄉國異”;白居易“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的詩句,道盡了游子對團圓的渴望。今日,無論高鐵如何穿梭,視頻通話如何便捷,人們依然會在冬至趕回家中,圍坐一桌。熱氣騰騰的餃子在鍋中翻滾,像極了游子歸心似箭的急切;軟糯的湯圓盛在碗中,恰似家人團聚的圓滿。這種對團圓的堅守,超越了地理的阻隔,成為刻在民族血脈中的儀式。
冬至的儀式感,更體現在對天地的敬畏中。從周代的“祭天于圓丘”,到漢代的“冬至賀冬”,再到唐宋的“拜冬”習俗,人們用最莊重的禮儀迎接陽氣回升。紫禁城太和殿前,皇帝率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禮,祈求國泰民安;江南水鄉,百姓在祠堂前擺上三牲五果,告慰祖先。這些儀式看似繁瑣,實則是人類對自然規律的敬畏與順應。正如《禮記》所言:“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謬以千里。”冬至的儀式,是文明的校準器,讓我們在追逐物質的同時,不忘對天地的謙卑。
今日,當城市霓虹掩蓋了星月,當空調暖風模糊了季節,冬至的儀式或許已簡化成手機里的節氣提醒。但那些深埋在文化基因中的密碼,從未消失。北方人依然會在冬至包餃子,說“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南方人依舊會煮湯圓,念“家家搗米做湯圓,知是明朝冬至天”。這些看似簡單的習俗,是文明的活化石,承載著先人對自然的觀察、對生命的敬畏、對團圓的向往。
冬至,是寒夜里的文明火種。它用最長的黑暗,教會我們等待光明的勇氣;用最冷的溫度,淬煉出團圓的溫暖;用最古老的儀式,傳遞著對天地的敬畏。這一夜雖長,卻不孤寂。因為有燈火,有家人,有傳承千年的節氣之韻,在默默守護著人間的煙火與希望。當我們在冬至圍坐一桌,吃的不僅是餃子或湯圓,更是在咀嚼五千年文明的滋味;當我們在冬至仰望星空,看的不僅是星斗轉移,更是在守護文明長河中那盞永不熄滅的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