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夜,總是被宮墻分割成無數片冷暖交織的光影。貞觀年間的那個冬夜,太極宮深處傳來一聲清亮的嬰啼,打破了深夜的寂靜——高陽公主,唐太宗的第十七個女兒,降生于這琉璃瓦鋪就的深宮之中。可她的第一聲啼哭尚未消散,便要面對與母親的生離。襁褓里的她尚不知曉,那溫軟的懷抱剛帶來片刻安寧,就將被宮規的冰冷徹底隔斷。從此,母妃的體溫成了她一生都追不回的夢,而宮墻的陰影,早早籠罩了這朵初綻的嬌花。
高陽的母親,是唐太宗后宮中一位普通的妃嬪。在等級森嚴的宮廷里,她沒有足夠的位份留住自己的孩子。按照唐宮舊制,凡公主降生,若生母位份低微,便要由位份更高的妃嬪撫養。旨意傳來時,那位年輕的母親正抱著襁褓中的女兒,指尖輕輕拂過她粉嫩的臉頰,淚水無聲地滴落在嬰孩的襁褓上。她知道,這道旨意意味著什么——從此,她不能再親自哺乳,不能再在女兒哭鬧時輕拍她的背,不能再看著她學會翻身、學會走路。她能做的,只有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偷偷藏起一件女兒穿過的小衣,在深夜里反復摩挲,想象著女兒長大后的模樣。
而襁褓中的高陽,還不懂得離別的滋味。她只是在每次饑餓啼哭時,感受到的不再是母親熟悉的心跳,而是養母略顯生疏的懷抱;她只是在每次夜醒時,聽不到母親溫柔的哼唱,只有宮女們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她漸漸習慣了養母的照料,習慣了宮廷里的繁文縟節,卻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被一種莫名的空虛包裹。或許是在看到其他公主撲進母親懷里時,或許是在聞到宮苑里那株與母妃宮中相同的蘭花香時,她的心頭會掠過一絲茫然——為什么,她沒有那樣一個可以肆意撒嬌的懷抱?為什么,她的記憶里,沒有母親的模樣?
隨著年歲漸長,高陽漸漸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她曾在宮宴上,遠遠望見過那個素衣淡妝的女子。那女子總是站在人群的末尾,目光卻始終追隨著她的身影。四目相對的剎那,那女子眼中的溫柔與酸楚,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中了高陽的心臟。她想上前,想喊一聲“母親”,卻被身邊的宮女輕輕拉住。宮規如鐵,等級如壑,她們之間,隔著的不只是身份的差距,更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宮墻。那一次,高陽第一次在無人的角落偷偷落淚。她終于明白,那些莫名的空虛,那些隱隱的渴望,都源于她生命最初的那場分離。
長大后的高陽,以驕縱任性聞名于宮廷。她騎射飲酒,與辯機和尚私會,做出了許多違背禮教的事。有人說她放蕩不羈,有人說她藐視皇權,卻少有人知道,她的驕縱,不過是一種無聲的反抗。她用極端的方式,對抗著這冰冷的宮規,對抗著那場從出生起就注定的分離。她渴望被關注,渴望被愛,渴望能像普通女子一樣,擁有一份完整的親情。可她終究沒能如愿,最終在宮廷的權力斗爭中香消玉殞,結束了短暫而坎坷的一生。
千年之后,當我們翻開史冊,看到高陽公主的名字時,往往會被她傳奇的經歷吸引。可很少有人會想起,她的一生,是從出生時的那場分離開始的。那聲初啼夜的別淚,那道隔絕母愛的宮墻,成了她一生都無法愈合的傷口。高陽的故事,如同一支哀婉的歌,唱盡了深宮女子的無奈與悲涼。而那夜的別淚,早已浸透了宮墻的磚瓦,在歷史的長河中,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母親與女兒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