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那棵老桃樹,守著老家的晨昏,一晃就是幾十年。它不像果園里的新品種,果形周正、色澤鮮亮,結出的桃子,總是坑坑洼洼的,表皮覆著一層淡淡的絨毛,熟透了也帶著幾分憨拙的丑,我們卻總愛叫它“丑桃”。
小時候,夏日的風一吹,桃香就漫過了矮墻。青綠的果子漸漸染上紅暈,藏在層層疊疊的桃葉間,像一個個調皮的小臉蛋。那時候,偷桃是我們這群孩子最熱衷的“冒險”。
趁著午后大人歇晌的功夫,幾個小伙伴偷偷溜到桃樹下。個子高的扒著樹干往上爬,手腳并用,踩得樹枝吱呀作響;個子矮的在下面望風,耳朵豎得老高,生怕驚動了屋里的大人。剛摘下來的丑桃,還帶著陽光的溫度和桃葉的清香,顧不上洗,在衣服上蹭蹭就往嘴里塞。
牙齒咬開薄皮的瞬間,清甜的汁水就涌了出來,順著指尖往下淌。桃肉軟軟糯糯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酸,那是獨屬于老家的味道,是任何精致的水果都復刻不了的鮮甜。我們蹲在田埂上,吃得滿臉汁水,互相打趣著對方的花貓臉,笑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
那時候,桃樹的主人是隔壁的王大爺。他其實早就知道我們這群小饞貓的把戲,卻從不戳穿。偶爾被撞見了,也只是揮揮手里的蒲扇,笑著罵一句“小兔崽子,別摔著了”,轉身又進屋給我們拿井水鎮過的涼瓜。
后來,我們漸漸長大,離開了老家。求學、工作、安家,日子像被按下了快進鍵,一年到頭,難得回一次家。每次回去,總要去看看那棵老桃樹。它依舊年年開花結果,結出的桃子,還是那副丑丑的模樣,咬一口,還是記憶里小時候的味道。
只是,桃樹下再也沒有了偷桃的孩子。
村里的年輕人大多外出謀生,只剩下老人守著空蕩蕩的村落。桃熟的季節,滿樹的果子沉甸甸地掛著,風吹過,熟透的桃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稀爛,散發出淡淡的果香,也散發出幾分無人問津的寂寥。
前幾天回老家,又摘了幾個丑桃。坐在院壩里,慢慢啃著,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可身邊沒有了伙伴的嬉鬧,也沒有了王大爺的笑罵。
我忽然想起,那些年偷的哪里是桃,是夏日的蟬鳴,是伙伴的喧鬧,是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
如今,丑桃依舊年年掛枝,只是偷桃的人,散落天涯;偷桃的時光,也被歲月釀成了回憶里的甜。那一口清甜,成了心底最柔軟的念想,提醒著我,有個地方,叫老家;有一種味道,叫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