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趙江波
第九章：勝利曙光
第一節：關山復靖
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終于徹底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山風掠過焦土與斷木發出的嗚咽，以及零星傷者壓抑的呻吟。第七日黃昏至第八日黎明，火山關迎來了久違的、令人有些恍惚的寧靜。
硝煙尚未散盡，如同灰色的紗幔低垂在關山之間。夕照殘光透過煙塵，給這片飽經摧殘的土地涂抹上一層悲壯而蒼涼的暗金。關墻傾頹，工事破碎，焦黑的彈坑密密麻麻，如同大地的瘡疤。空氣里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混合氣味：火藥硫磺的刺鼻、血液的甜腥、物體燒焦的糊味，以及……死亡的氣息。
幸存的中國守軍士兵，許多仍保持著戰斗的姿態，蜷縮在殘存的掩體里，或倚靠在焦黑的巖石旁，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極度的疲憊和緊張過后，是幾乎抽空靈魂的虛脫。他們需要時間，才能確信那持續了七個晝夜的噩夢真的結束了。
周大勇在幾名同樣步履蹣跚的軍官陪同下，緩慢地巡視著陣地。每走幾步，就能看到犧牲戰友的遺體，有些還保持著射擊或投彈的姿勢，有些則已被炮火損毀得難以辨認。他們的表情各異，或憤怒，或平靜，或依舊圓睜著不屈的雙眼。沒有哭泣，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和眼底深處那無法言說的哀慟與空洞。
“清點人數，救治傷員，收斂……烈士遺體。”周大勇的聲音沙啞得幾乎只剩氣音，每一個字都沉重無比。士兵們開始默默行動，動作遲緩而小心，仿佛怕驚擾了長眠于此的同袍。他們將還能找到的遺體一一抬到關后一處相對平整、干凈的洼地，用能找到的軍毯、衣物或白布覆蓋。
新編第十四師的先頭部隊也加入了清理和警戒的行列。兩支衣衫襤褸、滿臉煙塵的隊伍匯合在一起，沒有太多的歡呼，只是互相點點頭，拍拍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火山關，這座用血肉重新澆筑的關隘，在尸山血海之后，終于恢復了它原本應屬于這片土地的、帶著無盡傷痛的寧靜。
第二節：追擊陜州
潰退的日軍殘部一路向東狂奔，沿途丟棄了大量裝備：損壞的機槍、擲彈筒、成箱的彈藥、行軍鍋、甚至還有來不及帶走的文件箱和軍旗。他們驚魂未定，建制混亂，只求盡快逃回陜州（今陜縣）據點。
中國軍隊的追擊并未深入太遠。周大勇所部已是強弩之末，新編第十四師先頭部隊也經過連日激戰和強行軍，急需休整。追擊的主要目的是擴大戰果，肅清關前殘余威脅，并進一步震撼日軍。
追擊部隊沿著日軍潰逃的路線，穩步推進。他們收復了火山關以東數里內曾被日軍短暫控制的幾個山村和隘口。在一些險要地段，仍有小股日軍后衛試圖阻擊，但在士氣如虹的中國軍隊面前，很快便被擊潰或殲滅。
沿途的景象觸目驚心。除了日軍遺棄的物資，更多的是雙方陣亡者的遺體，尤其是在最后兩天激戰最為慘烈的區域。中國軍隊的收容隊小心翼翼地分辨、收斂著己方烈士的遺骸，同時也要處理日軍的尸體，以防疫病。
追擊至距離火山關約十五里的一處河谷，考慮到部隊疲勞至極，且日軍殘部已遠遁至陜州城防炮火掩護范圍內，追擊行動告一段落。部隊就地轉入防御，建立前進警戒陣地，并派出偵察兵繼續監視陜州方向日軍動向。
火山關大捷的消息，隨著追擊部隊的前進，像春風一樣吹遍了沿途飽受戰火蹂躪的村莊。躲藏在山中的百姓開始陸續返回，看到追擊的中國軍隊，無不熱淚盈眶，拿出家中僅存的一點食物慰勞將士。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在火山關前被徹底粉碎，豫西民心的振奮，由此開始。
第三節：捷報飛傳
火山關守軍苦戰七晝夜、最終擊退日軍精銳迂回部隊的消息，首先通過新編第十四師的電臺，以最簡練也最震撼的文字，發往靈寶師部，隨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層浪，向更高層、更廣闊的后方飛速傳遞。
靈寶城內，當李振西接到確認電報時，這位素來以沉穩著稱的將領，竟也忍不住猛地站起，一拳砸在桌上，眼眶瞬間通紅，連說了三個“好！”。師部內一片歡騰，參謀們、通訊兵們相擁而慶，多日來壓在心頭的巨石終于落地。李振西立即口授嘉獎電文，表彰周大勇及火山關全體守軍“浴血苦戰，功在黨國”，并第一時間將詳細戰報上呈第一戰區長官部及軍事委員會。
電波載著捷報，飛躍秦嶺，直達西安。第一戰區長官部內，氣氛為之一振。盡管靈寶正面戰事仍未結束，但火山關的勝利，無疑斬斷了日軍西進最鋒利的一把迂回尖刀，穩住了整個豫西防線的側后，戰略意義極其重大。嘉獎令和通報捷報的電文，迅速擬就下發，并通報全國各戰區。
緊接著，全國各大報刊、電臺，均以頭號標題或緊急插播的形式，報道了“豫西火山關我軍大捷”的消息。“浴血七晝夜，斃傷敵數千”、“粉碎寇軍西犯陜中企圖”、“豫西門戶，屹立不倒”……類似的字眼出現在報紙的頭版，通過無線電波傳遍大后方。盡管出于宣傳和保密的考慮，具體傷亡數字和作戰細節未必完全精確，但火山關大捷的事實本身，就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艱苦抗戰第八個年頭的國人心田。
重慶、西安、昆明……許多城市的街頭，報童揮舞著號外高聲叫賣，民眾爭相傳閱，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振奮笑容。火山關，這個此前或許并不為人熟知的地名，一夜之間，成為了堅韌、犧牲與勝利的代名詞。
第四節：軍民同慶
捷報首先在靈寶及其周邊地區引發了最直接、最熱烈的反響。盡管前線戰事未完全平息，但火山關的勝利意味著靈寶側后最大的威脅已被解除，百姓的恐慌情緒大為緩解。
靈寶縣城內，商鋪紛紛重新開門，街道上出現了笑容。民眾自發組織起來，蒸制白面饃饃、準備菜蔬肉食（盡管非常有限），慰勞從前線撤下來休整的傷兵和輪換部隊。學生們走上街頭，書寫慶祝標語，進行抗日宣傳演講。
在火山關附近的山村，百姓的慶祝方式更為質樸而深情。他們知道是山上的軍隊用命保住了他們的家園。許多老人、婦女，提著籃子，里面裝著雞蛋、紅棗、核桃，甚至還有舍不得吃的臘肉，翻山越嶺來到守軍部隊臨時休整的營地。他們找不到太多言語，只是將東西塞到士兵手里，然后含著淚，深深鞠躬。
王秀英和父親王掌柜，帶著店里僅存的一些紅糖和土布，也加入了慰問的隊伍。當王秀英看到那些從前線下來、渾身傷痕、疲憊不堪卻眼神平和的士兵時，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她幫衛生兵給傷員換藥，聽他們斷斷續續講述關上的故事，心中充滿了崇高的敬意與難言的心痛。
在關后臨時設置的烈士墓地旁，總有百姓默默前來，擺上幾枚野果，點燃三炷土香，虔誠祭拜。他們不知道這些年輕士兵的名字，來自何方，但他們知道，這些人是為保護這片土地而死的英雄。
軍民同慶，不僅有勝利的歡欣，更有血濃于水的深情與對犧牲者的無盡緬懷。這場勝利，真正屬于每一個為之付出、為之堅守的軍人和平民。
第五節：豫西終戰
火山關大捷，如同打斷了日軍豫西攻勢的一根關鍵肋骨。其戰略迂回計劃的破產，嚴重挫傷了日軍繼續西進的信心和能力。與此同時，中國軍隊在靈寶正面戰場也逐漸穩住了陣腳，并開始發起戰術反擊。
日軍在火山關損失慘重（一個精銳聯隊幾乎被打殘），其側翼暴露，后路受到威脅，不得不重新評估整個豫西戰局。繼續強攻靈寶-潼關一線，風險巨大，且可能陷入更深的消耗戰泥潭。而此時，國際反法西斯戰場和中國其他戰場的形勢，對日本愈發不利。
在火山關戰役結束約兩周后，豫西日軍大規模的、旨在突破潼關進犯陜西的進攻行動，實際上已告終止。日軍主力逐漸向洛陽以東收縮，轉入防御態勢，其在豫西的擴張勢頭被徹底遏制。靈寶-盧氏-潼關防線，經受住了最嚴峻的考驗，依然牢牢掌握在中國軍隊手中。
因此，從宏觀戰局來看，火山關戰役被視為豫西地區大規模攻防戰的最后一戰，也是決定性的一戰。它標志著日軍“河南戰役”后期西進企圖的最終失敗，穩定了西北抗戰大后方的門戶。自此直至日本投降，豫西戰線基本穩定在靈寶、陜州一線，日軍再也未能對潼關及陜西腹地構成實質性威脅。
這場戰役的結束，也意味著持續年余的豫湘桂會戰（日軍稱“一號作戰”）在河南戰場的激烈爭奪告一段落。中國軍隊在經歷了一系列挫折后，終于在豫西頂住了日軍的最后猛攻，為戰略相持轉入戰略反攻保留了重要的西北支點。
第六節：戰略轉折
火山關戰役的勝利，其意義遠遠超出一城一地的得失或一次戰術反擊的成功。它在1945年春末這個關鍵時間節點，產生了深遠的戰略影響。
首先，它徹底粉碎了日軍占領西安、威脅西北大后方的戰略企圖。西安是重要的抗戰指揮中心和大后方基地，西北是連接蘇聯國際援助的生命線之一。保住潼關、屏護西安，不僅穩定了國內抗戰信心，也保障了國際戰略通道的安全，為即將到來的全面反攻守住了關鍵后方。
其次，戰役沉重打擊了日軍的士氣和有生力量。日軍為此次迂回投入的精銳部隊遭受重創，其“不可戰勝”的神話在豫西山區再次破滅。這對于整個華北乃至中國戰場的日軍心理，都是一次不小的挫敗。而中國軍隊，特別是地方雜牌部隊（如原西北軍系統部隊）在此戰中表現出的驚人戰斗力與犧牲精神，極大鼓舞了全國軍民的抗戰意志，證明了中國軍隊有能力在逆境中重創強敵。
再者，此戰與全球反法西斯戰爭的進程形成了微妙呼應。1945年上半年，德軍在歐洲戰場節節敗退，太平洋戰場美軍攻勢如虹。日軍在中國戰場發動的“一號作戰”雖暫時得逞，但其戰略主動權已喪失殆盡。火山關的勝利，是中國戰場在戰略相持階段末期，一次重要的局部反擊勝利，它向世界表明，中國軍隊不僅能在防御中消耗敵人，也能在關鍵時刻給予敵人致命一擊，加速了日本軍國主義在中國戰場的敗亡進程。
因此，火山關戰役不僅是豫西抗戰的最后一戰，更是中國抗日戰爭由戰略相持轉向戰略反攻前夕，一次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勝利。它如同黎明前最黑暗時刻劃破天際的一道曙光，預示著全面勝利的到來已不可阻擋。關山血戰，英魂永鑄，照亮了通往最終勝利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