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高帝十二年,長樂宮的燭火明明滅滅,劉邦的龍馭上賓,讓未央宮的琉璃瓦都蒙上了一層寒霜。呂雉的哭聲穿透宮墻,一半是喪夫的哀慟,一半是即將執掌權柄的凜冽。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從沛縣鄉野走來的皇后,早已不是那個操持家務的婦人,她的目光,正像一把冰冷的刀,劃過滿朝文武的臉,最終定格在陳平身上。
呂雉與陳平,早有芥蒂。當年劉邦欲廢太子劉盈,改立戚夫人之子劉如意,是呂雉跪求張良獻計,又聯合群臣死諫,才保住了太子之位。而陳平,雖未明確站隊,卻總在關鍵時刻,以“疏不間親”的理由,巧妙周旋,既不得罪劉邦,也不觸怒呂雉。這份圓滑,在劉邦在世時是明哲保身,可到了呂雉臨朝的時刻,便成了“首鼠兩端”的罪證。
果然,劉邦的靈柩尚未下葬,呂雉便召陳平入宮。殿內帷幔低垂,燭火搖曳,呂雉端坐在御座旁的鳳椅上,語氣里聽不出喜怒:“先帝在時,你總說自己智計無雙,如今先帝去了,你倒是說說,該如何安置那些手握兵權的開國功臣?”
這話看似尋常,實則暗藏殺機。呂雉忌憚的,是韓信、彭越那般的猛將,更是陳平這般“智多近妖”的謀臣。她要的,不是一個答案,而是一個態度——是俯首稱臣,還是心存異志。
滿殿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侍立的宦官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陳平卻依舊從容,他躬身行禮,聲音不高不低,卻字字清晰:“太后容稟。臣以為,先帝新喪,天下未定,當以安穩為先。那些功臣,皆是先帝的舊部,若貿然削權,恐生禍亂。不如厚賞其家,罷其兵權,既全了君臣之義,又安了天下之心。”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呂雉,目光坦蕩:“臣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先帝信任,才得以位列公卿。如今先帝遠去,臣唯太后馬首是瞻,愿為太后分憂,為大漢守江山?!?/div>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點明了當下的局勢,給出了切實的建議,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無兵無權,唯呂雉是從。呂雉盯著陳平看了許久,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睛里,終于褪去了幾分寒意。她知道,陳平說的是實話。這個謀士,最擅長的便是“藏鋒”,他沒有周勃的兵權,沒有蕭何的根基,唯一的依仗,便是這份洞察人心的智慧。
未央宮的風,穿過窗欞,卷起殿角的帷幔。呂雉緩緩抬手:“陳卿所言極是,就依你之計?!?/div>
一場風波,就此消弭。
沒有人知道,陳平在入宮之前,早已料到呂雉會發難。他連夜梳理了朝堂的局勢,揣摩了呂雉的心思,才想出了這一番應對之策。他不是諂媚,只是懂得,在亂世之中,保全自己,才能保全更多的人。
后來的日子里,陳平依舊在朝堂上周旋。他看著呂雉封諸呂為王,看著漢室江山被呂氏一族滲透,卻始終隱忍不發。直到呂雉去世,他才聯合周勃,誅滅諸呂,迎立漢文帝,保住了劉氏的天下。
千年之后,再讀這段歷史,依舊會為陳平的智慧嘆服。他不是英雄,卻在波譎云詭的朝堂里,以一己之智,撐起了漢室的半壁江山。未央宮的風,吹過了千年的歲月,吹散了功過是非,卻吹不散那個從容應對的身影,和那份藏在智計里的,對江山百姓的溫柔。
原來,真正的智慧,從來不是鋒芒畢露,而是懂得審時度勢,在風雨飄搖中,守得云開見月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