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卷里的千秋鏡：重讀《資治通鑒》的山河與初心
2025-12-19 18:26來源：長安九影記
燈下展卷，指尖拂過泛黃的紙頁，那些刻在墨字里的王朝興替、君臣博弈、生民悲歡，便循著千年的時光長河緩緩涌來。這是《資治通鑒》，一部由司馬光耗盡十九載光陰，熬白了鬢發，熬盡了心血，為后世捧出的煌煌巨著。它不是冰冷的史料堆砌，不是塵封的帝王家譜，而是一面照徹千秋的明鏡，映著治亂興衰的密碼，藏著一位文人史家滾燙的初心。
公元1066年，北宋英宗治平三年，司馬光正式受命編撰《通志》，后神宗賜名《資治通鑒》，取“鑒于往事，有資于治道”之意。彼時的北宋，朝堂之上黨爭漸起，邊境之外烽煙未熄，生民在苛捐雜稅下輾轉喘息。身為史官的司馬光，目睹著盛世表象下的暗流涌動，心中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他不愿讓那些前朝的治亂故事，散落在浩如煙海的典籍里無人問津；更不愿讓后世的君主，重蹈覆轍卻不知何去何從。于是，他推開了朝堂的紛擾，躲進書局的一方天地，與劉恕、劉攽、范祖禹等助手一道，“遍閱舊史，旁采小說”，從戰國“三家分晉”落筆，到五代“周世宗征淮南”收束，橫跨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的時光，將無數個王朝的榮枯、無數個生命的浮沉，編織進二百九十四卷的篇幅里。
十九載寒暑，司馬光常常“秉燭至深夜，警枕破黎明”。他用一方硯臺，磨盡了無數松煙墨；用一支毛筆，寫禿了數十管狼毫。據說，書局里堆積的草稿，足足有兩間屋子那么高，字字句句，皆是心血凝成。他不是為了炫耀才學，也不是為了博取功名，只是想為后世的統治者，呈上一部可以“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的教科書。他在《進資治通鑒表》中寫道：“臣之精力，盡于此書”，這短短八字，道盡了一位史家的執著與赤誠。這份初心，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黯淡，反而在千年后的墨卷里，愈發滾燙明亮。
世人常說，《資治通鑒》是“帝王教科書”，這話誠然不假。翻開書卷，我們能看到齊桓公不計前嫌重用管仲，成就春秋首霸的偉業；能看到秦始皇橫掃六合卻苛政猛于虎，二世而亡的悲劇；能看到漢武帝雄才大略拓土開疆，卻也因窮兵黷武民生凋敝；能看到唐太宗從諫如流開創貞觀之治，也能看到唐玄宗晚年沉迷聲色釀成安史之亂。那些帝王的抉擇，或英明或昏聵，或坦蕩或詭譎，都在歷史的長河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記。司馬光將這些故事娓娓道來，不是簡單的記錄，而是帶著史家的審視與思考。他在字里行間藏著勸誡，藏著期許，希望后世的君主能從這些故事里，讀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明白“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真諦。
但《資治通鑒》的價值，又何止于此？它從來不是只寫給帝王看的書，更是寫給每一個普通人的生命啟示錄。在這部書里，我們能看到藺相如“完璧歸趙”的智勇，也能看到廉頗“負荊請罪”的坦蕩；能看到蘇武出使匈奴，北海牧羊十九載不改初心的氣節，也能看到岳飛“精忠報國”，卻含冤而逝的悲壯；能看到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風骨，也能看到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胸襟。那些在歷史長河里熠熠生輝的名字，那些或激昂或沉郁的故事，都在告訴我們：什么是忠，什么是義，什么是堅守，什么是擔當。
它更藏著對生民的悲憫。司馬光在書寫王朝更迭時，從未忘記那些被史書輕易忽略的黎民百姓。他會記下苛政之下，流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慘狀；也會記下仁政之時，百姓“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安寧。他用筆墨告訴后世：王朝的興衰，從來不是帝王一人的事，而是與千千萬萬的百姓休戚相關。那些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君主，總能換來天下太平；那些窮奢極欲、橫征暴斂的統治者，終究會被歷史的洪流淹沒。這份對蒼生的關懷，穿越千年的時光，依舊能叩擊我們的心扉。
有人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資治通鑒》里的歷史，卻帶著一股凜然的正氣。司馬光不溢美，不隱惡，他如實記錄漢武帝的功績，也不避諱他的過錯；他贊揚唐太宗的賢明，也不掩蓋他的瑕疵。他以史家的良知，還原著歷史最本真的模樣。這種客觀與公正，在千年后的今天，依舊值得我們敬畏。
如今，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帝王的時代，不必再從《資治通鑒》里學習治國之道，但這并不妨礙我們一遍又一遍地重讀它。因為，在這部書里，我們能看到人性的復雜，看到選擇的重量，看到時光的力量。當我們在人生的岔路口徘徊時，那些歷史人物的抉擇，會給我們指引方向；當我們在生活中遭遇困境時，那些先賢的堅守，會給我們前行的勇氣。
燈下合卷，窗外的月光灑在紙頁上，溫柔而皎潔。恍惚間，仿佛看到司馬光伏案疾書的身影，他的目光穿越千年的時光，與我們遙遙相望。他的初心，早已融進了墨卷里的千秋故事，融進了每一個重讀《資治通鑒》的人的心里。
這墨卷里的千秋鏡，照得見過往，也照得見未來。它值得我們一讀再讀，因為每一次翻閱，都是與歷史的對話，都是與初心的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