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日喀則昂仁縣切熱鄉的蒼茫高原上,G216國道像一條黑色的絲帶,蜿蜒纏繞著連綿的雪山與草甸。海拔5084米的高空里,風裹挾著經幡的獵獵聲響,掠過裸露的褐色巖壁,而后停駐在一汪沸騰的清泉旁——這便是藏北高原上的間歇噴泉,一處被天地珍藏的地心秘境。
它沒有江南泉眼的婉約清秀,也沒有平原溫泉的溫潤柔和,自誕生起,便帶著高原獨有的粗糲與熱烈。四周是寸草難生的礫石灘,灰褐色的石頭被烈陽曬得發燙,被風雪凍得冰涼,唯有泉眼周遭,終年氤氳著白色的水汽,在澄澈的藍天下,織就一道朦朧的紗。遠遠望去,那團水汽像是高原伸出的呼吸,一呼一吸間,吐納著地心深處的熾熱與力量。
當地人說,這是神山的饋贈,是大地的脈搏。他們路過時,會停下腳步,對著泉眼輕輕揮手,口中默念著祈福的話語。在他們的眼里,這汪泉水是有靈性的,它的噴發從無定數,有時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下時,有時是黃昏的最后一片云霞褪去時,有時,甚至是旅人一聲響亮的呼喊過后——盡管科學早已告訴我們,它的涌動源于地殼深處的地質活動,是巖漿與地下水的博弈,是板塊運動的余韻,但人們依舊愿意相信,這是大地與人類的一場溫柔應答。
未曾噴發時,它是安靜的。泉眼像一只深邃的眼眸,凝望著高原的天空。水面泛著細碎的漣漪,水底的巖石被泉水沖刷得光滑潔凈,映著流云的影子,映著飛鳥的蹤跡。偶爾有風吹過,帶起一陣微涼的水汽,撲在人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硫磺氣息,那是大地最本真的味道。此時的它,像一位沉思的老者,緘默不語,卻把千萬年的地質變遷,都藏在了澄澈的泉水中。
等待噴發的過程,總是帶著幾分期待與忐忑。風掠過耳畔,像是大地的低語;云飄過頭頂,像是時光的腳步。忽然間,水面開始劇烈地晃動,細密的氣泡爭先恐后地從水底涌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打破了高原的寧靜。緊接著,一股白色的水柱猛地從泉眼竄出,裹挾著滾燙的水汽,直沖云霄。那水柱最高時可達數米,在陽光的折射下,竟能映出一道小小的彩虹,赤橙黃綠青藍紫,在高原的碧空下,短暫卻絢爛。
水柱落下時,濺起漫天的水花,細密的水珠像散落的珍珠,灑在礫石灘上,瞬間蒸騰成白霧。空氣中彌漫著溫熱的氣息,硫磺的味道愈發濃郁,卻不讓人覺得刺鼻,反而帶著一種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此刻站在泉邊,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的震顫,那是來自地心的脈搏,強勁而有力。恍惚間,仿佛能聽見地殼深處巖漿奔涌的聲響,能看見板塊碰撞時的驚心動魄——這汪間歇噴泉,便是大地敞開的一扇窗,讓我們得以窺見地球深處的秘密。
有人說,高聲呼喊能觸發它的噴發。于是常有旅人站在泉邊,向著天空,向著大地,喊出心底的愿望。那喊聲在高原上回蕩,穿過風,穿過云,而后,水柱便真的應聲而起。這或許是巧合,是地質活動恰好在那一刻抵達了臨界點,但人們更愿意將其視作一場浪漫的約定——你以聲相喚,它以泉相和。
高原的天氣變幻莫測,剛才還是晴空萬里,轉眼便可能飄來漫天風雪。當雪花落在滾燙的泉水中,會瞬間化作一縷白煙,那畫面,像是一場冰與火的纏綿。風雪中的間歇噴泉,少了幾分熱烈,多了幾分朦朧。水汽與雪霧交織在一起,將泉眼籠罩其中,遠遠望去,竟像是仙境里的瑤池。
往來的旅人,都會在這里留下自己的足跡。他們有的是匆匆而過的自駕客,有的是虔誠朝圣的信徒,有的是探尋地質奧秘的科考人員。無論來自何方,無論懷著怎樣的心事,當親眼看見那道沖天而起的水柱時,心中的浮躁與疲憊,都會被這股來自地心的力量滌蕩干凈。
這處藏在海拔5084米高原上的間歇噴泉,沒有被過多的喧囂打擾,依舊保持著最原始的模樣。它不像那些聲名遠揚的景點,有著精致的棧道與華麗的介紹牌,它只是靜靜地待在G216國道旁,待在切熱鄉的荒原上,以自己的節奏,噴發,沉寂,再噴發。
它是大地寫給高原的情書,是地心藏不住的私語。每一次噴發,都是一場與時光的對話,都是一次對生命的禮贊。當你踏上這片高原,路過這汪沸泉時,不妨停下腳步,聽一聽大地的脈搏,等一場水柱沖天的驚艷——你會發現,在這片離天最近的地方,連風都帶著詩意,連泉都藏著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