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色淡朦朧,園林白露濃。
寒叢蛩響畔,秋屋葉聲中。
更老心猶壯,雖貧尊不空。
浮生仗天理,不擬哭途窮。——宋 張耒《晨起》
寫作背景:
“寂寂柯山曲,悠悠放逐臣”,張耒一生宦海沉浮,第三次遭貶黃州,作為逐臣,他居無定所,沒有官舍可棲,佛寺也不能借住,只能在柯山腳下租屋而居。
“宵寐衾鋪鐵,晨炊火數珠”,張耒為官清廉,俸祿微薄,多年來鮮有積蓄,被貶黃州后,生計愈發艱難,經濟狀況每況愈下。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堅守風骨,絕不接受郡守資助,以聞道蘇軾自負,愈老彌堅,恰似秋風中不甘凋零的梧桐,颯颯有聲。
這首《晨起》的五律,便作于他謫居柯山期間,是其雖身處困境,卻不屈不撓、樂觀向上精神的生動寫照。
詩文賞析:
張耒此詩清新自然,意境深遠,語言質樸平實卻富有感染力,蘊含著深刻的哲理思考,極富藝術感染力。
曉色淡朦朧,園林白露濃。
柯山秋日的拂曉時分,那晨光宛如被一層薄紗輕輕籠罩,呈現出一種若有若無、淡雅朦朧的美感。
園林里白露正濃,晶瑩的水珠附著在花草樹木上,在熹微的晨光中閃爍著光芒,宛如一顆顆細碎的鉆石。
詩的開篇就描繪出一幅靜謐而清冷的晨景圖,“曉色”點明時間,即拂曉時分的天色,“淡朦朧”則營造出一種柔和、迷離的氛圍。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次句中的“白露濃”則進一步渲染了秋日的清冷,和秋意的濃厚,也暗示了環境的清幽和寂靜。
此聯從視覺的角度,勾勒出秋日早晨的獨特景致,讓人仿佛置身于那片寧靜園林之中,感受著秋的清冷與靜謐。
寒叢蛩響畔,秋屋葉聲中。
蟋蟀在寒冷的草叢旁,不知疲倦地大聲叫著,在這個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地清脆而響亮。
秋風輕輕拂過秋日的屋舍,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那“葉聲”如同秋天的嘆息,帶著一種無奈和惆悵。
頷聯從聽覺的角度下筆,為畫面增添了靈動的氛圍,“寒叢”點明了草叢的寒冷,呼應首聯的“白露濃”,強化了秋意的寒涼。
露草泣寒蛩。“蛩”即蟋蟀,“蛩響畔”即蟋蟀在彌漫著露水的草叢旁鳴叫,仿佛是秋天的低語,在訴說著季節的更替和生命的短暫。
樹葉的沙沙聲與蟋蟀的叫聲相互交織,即烘托出了秋日的蕭瑟和冷清,又寫出了清晨的寧靜和秋意,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落葉和寒蛩都象征著生命的消逝和時光的流逝,而詩人內心深處不易察覺的愁緒,就在這若有若無中彌漫開來。
更老心猶壯,雖貧尊不空。
即便是年華老大,但我的內心卻依然壯志滿懷;雖然生活貧困,可酒杯里從未空過。
頸聯這兩句詩,是張耒對自我的深刻剖白,展現了他堅韌不拔的精神和高尚的氣節。
第三次遭貶房州別駕,黃州安置,張耒49歲,距其20歲進士及第,已經過去了盡30年。
“我迂趨世拙,十載困微官”,入仕后十多年里改官不斷,往來京洛間,為政特別辛勞。
舊黨被重新啟用后,司馬光主政,蘇軾重回朝堂,張耒、秦觀、黃庭堅等也都相繼回京,得以重用。
“圖書堆枕旁,編簡自相依”,館閣八年,張耒有緣披覽國家藏書,學術得以日益增進。
彼時,他與秦觀、黃庭堅等同入蘇軾門下,共受蘇軾薰沐,這是他們難以忘懷的歡樂年代,也是北宋文壇上的盛事。
所以,即便是后來哲宗執政,新黨得勢,舊黨遭逐,受蘇軾牽連,蘇門學子也被排擠出朝堂,張耒亦沒有頹廢和抱怨。
他和恩師蘇軾一樣曠達樂觀,在柯山的日子,度日艱難,可他寧愿出售心愛的藏書,也不接受施舍。
“最惜庭梅謝,猶欣壟麥新”,梅花謝了壟麥新,他深知人間草木總是生生不息,所以積極向上,并不傷春悲秋。
所以,縱然年齡漸長,但心中的壯志卻并未因年齡的增長而消退,依然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情和對理想的追求。
“雖貧尊不空”則是他在貧困生活中的一種豁達態度,雖然物質生活并不富裕,但他的酒杯里卻從未空過。
這里的“酒”不僅僅是一種飲品,更象征著他的精神寄托,雖困頓不堪,卻依然要保持樂觀的心態。
不向命運低頭,亦不屈服于困境,這兩句詩將他的堅韌和高尚氣節展現得淋漓盡致,令人肅然起敬。
浮生仗天理,不擬哭途窮。
人生在世,本就如浮萍般飄忽不定,一切都應該順從天理,所以,我絕不會像阮籍那樣因為途窮而哭泣。
尾聯是全詩的點睛之筆,豁達超脫,鏗鏘有力,將詩歌的主題升華到了一個哲理的高度。
“浮生”源自《莊子·刻意》“其生若浮”之句,比喻人生的短暫和無常,如同在水面上飄蕩的浮萍那般身不由己。
但他并沒有因此而陷入消極和悲觀之中,因為他深知:人生的一切,都有他的自然規律和道理。
就像四時有序,季節更迭,所以,我們要順從天理,坦然面對人生的起伏和變化,不必患得患。
“不擬哭途窮”則化用了阮籍途窮而哭的典故,阮籍是魏晉名士,面對仕途的困境和社會的黑暗時,常以痛哭來表達無奈和悲哀。
同樣身處至暗,可張耒卻表示,自己不會像阮籍那樣消極悲觀,而是要以豁達超脫的態度,去面對生活中的挫折和困難。
他認為,哭途窮并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反而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要相信天理,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種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不僅是他對人生哲理的深刻思考,更是對自己的一種鼓勵,而對讀者也是一種啟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