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春,陸游禮部復試名列第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屆的狀元自是非他莫屬。
可意外還是來了,秦檜恨陸游擋了孫子秦塤的路,利用職權將其除名,失去了殿試資格也就無緣狀元。
夢碎京都,陸游郁郁寡歡,可也無可奈何,只好返回山陰老家,隱居云門草堂,潛心攻讀,以待時日。
這年孟夏,陳魯山以陶淵明“孟夏草木長,遶屋樹扶疏為韻”作詩十首,陸游甚為喜愛,也和詩十首。
陳魯山即陳山,字魯山,紹興八年(1138年)進士,浙江紹興人氏,與陸游即是同鄉,也是莫逆之交。
“青衫二十年,老色上須鬢”,陳魯山雖早年中進士,但亦是懷才不遇的失意人,陸游與其惺惺相惜。
以下分享的兩首小詩,即選自陸游《和陳魯山十詩以孟夏草木長遶屋樹扶疏為韻》,是自勵也是互勉。
【01】
櫻酪事已過,角黍配夏熟。
尚憶少小時,彩縷系腕玉。
此生本幻戲,衰態轉眼足。
三郎老無憀,始解嘆絲木。——宋 陸游《和陳魯山十詩以孟夏草木長遶屋樹扶疏為韻》
簡譯:
櫻酪的節慶之事已然和春天一起遠去了,端午的粽子正好與初夏成熟的作物相配。
我還常常回憶起年少的時候,端午時節用五彩絲線系在手腕上,宛如美玉般靈動。
人這一生就像一場虛幻的游戲,長大不過須臾,衰老的形態轉眼間就會顯現出來。
如今我仕途失意,時光催人老,甚感百無聊賴,不由開始對草木的榮枯有了慨嘆。
賞析:
櫻桃好吃樹難栽。古代生產技術落后,櫻桃樹很難廣泛種植,所以櫻桃就成了難得的貴族水果。
唐宋時,宮廷中收獲了櫻桃后,先向先帝祭獻,再分賜群臣,而櫻桃去核佐以奶酪即為櫻桃酪。
這種慶典活動都是在春末夏初,即是節令之慶,也是百官之榮,但繁華落盡,這些與陸游無關。
歲月不居,端午又至,陸游不由得想起了系五彩線的年少時光,那時候可真好,日子無憂無慮。
這年,陸游三十歲,已是而立之年,功業未就,壯志難酬,前路渺渺,怎不對時光生出畏懼之心?
“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年少時總覺時光悠長,長大后就怕歲月匆匆,一榮一枯就是一年。
“角黍”即粽子,是端午節的傳統美食,“彩縷”是五色絲線,寓意著祈福納祥、驅邪避災。
“三郎”是陸游自稱,因其家中兄弟排行老三,“無憀”是百無聊賴之意,“絲木”指草木。
此詩情感真摯,語言淺顯,借孟夏時節的景象,融入自身對人生的感悟和對時光的嘆惋之情。
【02】
風花憐寂寞,起舞為我娛。
舉酒謝風花,吾道殊不疏。
汝開何自有?汝落何自無?
居然會此理,吾汝皆如如。——宋 陸游《和陳魯山十詩以孟夏草木長遶屋樹扶疏為韻》
簡譯:
風中的花朵似也憐惜我的寂寞,翩翩起舞愉悅于我,為我排遣憂愁、增添樂趣。
我舉起酒杯向它們致謝,告訴它們我所堅守的道理和志向其實并不孤寂、疏遠。
問風中的花,你們開放是憑借什么而存在呢?你們凋零又是依據什么而消逝呢?
我竟然能領悟到這其中蘊含的道理,原來,我們都處于一種自然、本真的狀態。
賞析:
云門草堂在若耶溪畔,為祖父陸佃所建,陸游幼年時常隨祖父來此小住,少年時在此跟隨老師學習,博覽群書,孜孜以求。
此次遭秦檜構陷落第返鄉,陸游重回云門草堂,既是為了遠離塵囂,獲得內心的安定,也是沉淀自我療愈身心以待來日。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彼時的陸游,其內心自是充滿孤寂之感,但他又是積極豁達的,總能從自然景物中來獲得慰藉。
雖是初夏時節,但還有落花紛飛,把盞臨風,看落花翩躚,心生歡喜,原來自己并不孤單,還有風中的花兒為其翩翩起舞。
花開有期,開時熱烈,不問來處,謝時從容,不問歸處,來時歡喜,去也不憂,相看兩不厭,這是花的智慧也是他的通透。
花兒尚且從容,自己這小小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邪不壓正,只要逆境中堅守自我,不隨波逐流,總會守得云開見月明的。
德有鄰,必不孤。這是人與花精神上的共鳴,也是他的自我肯定,所以就有了他“舉酒謝風花,吾道殊不疏”的通透明亮。
從風花娛人到謝花明志,再到風花生滅的思考,最后達成物我合一的境界,這種感悟,是陸游心境的超脫和思想的升華。
云門草堂緊挨云門寺,晨鐘暮鼓,經聲佛號,耳濡目染,沉淀了浮躁,通透了身心,不再執著于得失榮辱的那刻既是升華。
后記: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陶淵明退隱田園后,漁樵耕讀,樂在其中。
“云門若耶間,到處可淹留”,讀書著述,習武健身,陸游也在云門草堂潛心沉淀,也游山玩水放松自己。
可是,“逢人吹布毛,出世不忍獨”,陸游即便有出世超脫塵世之心,終究也是難以放下殷切的濟世情懷。
四年后,秦檜病逝,陸游終得以進入仕途,出任德寧主簿,不久奉詔入京,先后得到宋高宗父子的垂青。
同時,也開始了他一生的宦海浮沉,,“誰知嘆亡羊,但有喜得鹿”,從此,喜憂參半,亦便如魚飲水……
“櫻酪事已過,角黍配夏熟”,而那個孟夏時節寫在云門草堂彼的詩作,則成為了他一生的超脫和感悟。
參考文獻:
《劍南詩稿》

